煅庚 作品

第 92 章 我知道他在(第3頁)

 這聲音柔和耐心,仿若安慰:“你師尊自知命不長久,早晚要有一敗,與其敗在旁人手上,不如選你。”

 陸焚如看著那些幻象,靜了許久,低聲道:“是。”

 “敗在你手上,死在你手上。”聲音說,“這是他選的,他甘願如此,並無遺憾。”

 這聲音極似祝塵鞅,說出的話也像是他師尊會說的。

 ……或許有天,到了沒辦法的時候,師尊也會對他這麼說。

 甘願如此,並無遺憾。

 陸焚如慢慢垂下眼,手上力道漸失:“……是。”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強行逆天改命,冒天下之大不韙呢?”

 那聲音緩緩道:“你師尊既無遺憾,也已無牽掛,你強留不住……你看那元神,已只是個空竅,你師尊已歿了。”

 “沒什麼要做的了。”那聲音說,“就到這吧。”

 陸焚如抹去唇角血痕,撫了撫元神無知無覺的眉宇,手指觸碰翦密眼睫,輕輕撥弄。

 他的神色變得恍惚輕鬆,身體卻像是被無數看不見的細絲勒縛,細細的血線淌下來,手臂力道漸失。

 有什麼東西探向他懷中元神,欲要拖曳時,卻陡然察覺到拒力。

 陸焚如垂著眼,瞳孔漆黑,重新握住了他的刀。

 ……

 那聲音竟有幾分氣急敗壞:“你還在較什麼勁?”

 “我師尊還在。”陸焚如說,“我知道他在。”

 哪怕元神早已沒有了任何反應,那具身體也正緩緩湮滅,他也知道,他師尊還在。

 他師尊不會捨得……就這麼扔了他。

 不會捨得。

 陸焚如低聲說:“我還沒給師尊泡茶。”

 聲音錯愕:“什麼?!”

 陸焚如攥緊生鐵刀,他聽見耳畔雜音裡有“神骨做刀鞘”、“暴殄天物”種種大呼小叫,胸口那頑固了不知多少日的堅冰,數不清的裂痕終於通上天靈。

 也不疼,隨風就碎成冰霧雪粉,涼意透腔,一直到嘴裡,奪去他的聲音。

 這樣的痛苦還不夠,陸焚如垂著眼,要活下去、要衝破這陣法……還不夠。

 還不夠。

 陸焚如終於明白,妖族突破的本源之力,並不僅僅來源於仇恨和怨力——只是這兩種最為直接,最為有效而已。

 黑霧滿空遮天蔽日,滾滾翻騰,亮銀電閃絞住幻境生生擰裂,無色無形的力量掙扎不休,想要逃竄,卻被赤紅著雙瞳的狼靈一口咬碎。

 陸焚如知道他們藏起了哪個片段……這些人不敢讓他看,卻不知他早就用化血陣圈了青嶽宗。

 宗主也好

 ,長老也罷,林林總總的記憶盡在那滔天肆虐的滾滾黑風裡,他看得見有什麼瞞著他。

 他看見祝塵鞅靠在窗邊咳血。

 膽大包天、死到臨頭的青嶽宗孽障,化成他的身形,去給祝塵鞅奉藥茶。

 他師尊當然沒認錯。

 怎麼可能認錯,那是他的師尊。

 那是他的師尊。

 ……

 “都是些什麼歪瓜裂棗……()?()”

 隱在角落的老松恢復身形,搖了搖頭,過去拿起那杯茶看了看:“有毒。()?()”

 祝塵鞅點了點頭,端起茶,要往嘴裡送。

 老松被他嚇了一跳,慌忙把人按住:“有毒你還喝?!?()??♀?♀??()?()”

 祝塵鞅端著茶杯:“不差這一點。()?()”

 老松:“……”

 這話倒也沒錯……為了維持住這具身體不崩潰,飲鴆止渴,祝塵鞅自己給自己下的藥比毒更烈。

 早不差這一點了。

 老松嘆了口氣:“我還以為你喝醉了,認錯了人。”

 他們正在這喝酒,碰上青嶽宗自作聰明。老松倉促抱起酒罈,往牆角一戳,隱了身形……然後便眼睜睜看著一個“陸焚如”進來送茶。

 這兩個人白天還在打生打死,實在想不明白,這宗門裡的人在尋思些什麼……

 “認不錯。”祝塵鞅說,“我徒弟比他威風。”

 老松:“……是。”

 祝塵鞅:“還要瀟灑些。”

 老松聽不下去了:“喝酒。”

 祝塵鞅笑了笑,端詳了一會兒那一盞茶,以茶代酒,喝了一口。

 “要是……”老松看了半天他的神色,沒忍住問,“我是說,要是,你徒弟真大半夜給你送毒茶,你是不是也會喝?”

 祝塵鞅其實是有些醉了,靠在窗邊,身形倦懶,只有眼睛透徹清亮。

 “我徒弟不會。”祝塵鞅說,“他不是這種人。”

 老松擺擺手:“閒聊嘛,假如。”

 祝塵鞅:“我徒弟不會。”

 這話的語氣認真過頭了,老松怔了怔,話到嘴邊,居然又咽回去。

 老松靜了半晌,也不知怎麼,問了個比青嶽宗更離譜的問題:“那他要是……大半夜,來給你送不毒的茶呢?”

 話趕話聊到這兒,誰也沒想過這問題的答案,誰也沒想過這種可能。

 那種情形下,自然沒有這種可能。

 揹負著滔天仇恨,只想手刃惡賊的陸焚如,怎麼會半夜來給殺了全家、剮了自己的仇人泡茶。

 祝塵鞅居然被這樣一個無聊的問題問住。

 祝塵鞅看著那杯茶,坐了好一會兒,低頭笑了笑:“我就……給他二十兩銀子。”

 老松沒聽懂,茫然怔住。

 祝塵鞅往窗外看。

 月下風影,白亮一片,窸窸窣窣,像極了小白狼從窗外跳進來。

 祝塵鞅說:“我還不能死。”

 老松忍不住嘆氣:“還有什麼東西沒給你徒弟?”

 祝塵鞅搖頭,想了一會兒,又說:“還沒喝茶。”

 他是醉了,連站起來也懶,靠在窗邊,閉著眼睛使了個術法,那月影就變成一隻小白狼,叼著茶壺,搖搖晃晃跑過來。

 老松被迫陪了一杯,苦得滿臉抽搐:“這是茶?”

 祝塵鞅笑了笑,把這一杯苦透腔的茶一飲而盡,看著月華消散,天邊漸曉,拂袖起身,震去微醺酒力。

 他不說話,不執戟,神力化鎧,往山巔去。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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