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1 章 不周山(第3頁)
濃郁黑霧牢牢護著背後元神,一併護著狼靈背上的那具無知無覺的身體,因為這一路的截殺幾乎沒停,這黑霧裡也隱隱沾了血氣。
他手中攥著生鐵刀,燦金色的刀鞘不需他拔,察覺到危機,自然化作護柄。
這一把本該凹凸不平、廢鐵似的佩刀,不知何時,已被不熄的離火灼煉成鋒銳彎月。
不周山就在眼前,到了這一步,誰要攔他,也不可能攔得住。
這一路上遭遇的截殺,人族不值一提,巫族、妖族的同樣不少……個個都要祝塵鞅的神血神骨。
要陸焚如大方些,不過就是要點血、要根骨頭,有什麼不行的?反正他有那麼多,只要分出去些許,便不與他為難。
——還沒死透?這有什麼妨礙,取就是了。
——莫非只能等死了再下手?
——那還不快弄死了事,乾等什麼?
——你是他徒弟,你不好下手,讓我們來……
數不清的聲音環繞,陸焚如垂著眼,蒼白的手攥著漆黑的刀。
刀尖滴著血。
……他不清楚自己傷了多少、殺了多少,也不知道如今的情形,是不是就叫“兇性大發”、“妖性難除”。
總歸……那些來攔路的,如今都沒辦法再來攔路了。
陸焚如只覺荒唐。
荒唐到極點時,心神俱震,只剩茫然。
“師尊。”陸焚如低聲說,“你過得是這種日子,是不是?”
陸焚如問:“你一直過這種日子?”
他記得,即使是在客棧,老闆偶爾也會忽然出去一趟,回來時臉色就會更蒼白些,身上有血腥氣。
他偶爾會看見,老闆就那麼睡在椅子上。
哪怕看著也知道很不舒服,眉宇間的疲倦散不去,一手垂著,睡著時也止不住地低咳。
每到這種時
候,陸焚如就忍不住暫停修煉,把老闆揹回去,讓這不知有什麼秘密的凡人好好在榻上睡一會兒。()?()
可也就是一會兒,他回客房修煉,沒多久,就察覺到老闆起身出門,又走遠了。()?()
那些日夜裡,陸焚如睜著眼睛,盯著緊閉的客房門,不止一次生出離譜的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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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這人關起來算了。()?()
關起來,省得往外跑,省得每次出去,身體就變得更不好。
他不明白這念頭是哪來的,擔心是自己妖性難泯,害了這無辜凡人,終於在某天夜裡不告而別。
那之後不久,陸焚如就回去閉關苦修……再之後,破關而出的妖物就打上了青嶽宗。
……
陸焚如不讓自己想這些。
他不能想這些,想這些就護不住師尊,這些人都在盯著神血神骨,像殺不完的鬣狗。
陸焚如讓自己想別的,想師尊傷好了以後,他們做些什麼。
想不周山若是不管用,識海另闢天地,是不是要放張舒服的床榻。
或許也不盡然是床榻的緣故。
現在師尊的元神……就要比客棧中安穩許多。
元神闔著眼,靜靜伏在他肩上,氣息柔和,仿似睡得舒適從容。
陸焚如舔去唇畔血跡,用鼻尖輕輕拱了拱師尊,稍微調整姿勢,讓師尊休息得更穩當些。
元神最後一次醒過來,是在一天之前,他叫十餘個巫族大巫設陣圍堵,那陣法兇險異常,險些叫他吃了大虧。
這些人或許想不到,他們口中“死到臨頭”的祝塵鞅,伏在徒弟的背上,閉著眼睛口述,都能破這奪天地之造化的大陣。
“沒什麼難的,萬變不離其宗。”祝塵鞅說,“巫族陣法承自盤古,以身化陣……破他天突位。”
陣法中刀光劍影遮天蔽日,殺氣凜凜,激發到極處時威力極勝,乃是千百年流傳下來的誅妖大陣。
那上古妖聖,當年之所以成了殘魂,就是一著不慎,折在了這奧妙無窮的陣法裡。
祝塵鞅卻輕鬆寫意,閒庭信步般指引他:“要攻你空門,讓開,側面搶曲池位,進逼內關。”
“以退為進,有舍有得。”祝塵鞅說,“佔他氣海,搶天樞,破章門……出口不在百會,別被迷惑了。”
祝塵鞅說:“由風池走,小火慢燉……”
陸焚如低低笑了一聲。
祝塵鞅也笑,伏在小徒弟肩上,輕嘆了一聲:“糟糕。”
“露餡了。”陸焚如輕聲說,“怎麼辦?”
祝塵鞅慢慢呼吸,似在思考,但兩人離得實在太近,陸焚如能察覺到他在盡力壓制咳意。
元神咳出來的,盡是點點神力,等神力散盡,元神也就再難為繼。
陸焚如也知道,師尊不得不說這隻有他們兩個知道的暗號,是因為實在沒力氣提醒他要耐心、要沉住氣,要示敵以疲,要靜待時機。
“老闆,我是店裡新來的夥計。”陸焚如盡力讓語氣輕鬆,哄師尊高興,“有什麼吩咐?”
他知道
師尊沒力氣回答,但他也知道,師尊一定聽得見。
所以他一刻不停地接著說:“往後我就在店裡做事,不走了,跟您學本事,給您沏茶……”
他在這話裡愣怔了下。
陸焚如垂著視線,他還想不清自己這一愣怔是怎麼回事。
在客棧裡做凡人老闆的師尊,唯獨在這件事上欺負他,就不給他泡茶的機會……到了他走的那天,還說“下次”。
“下次。”老闆哄他,不知怎麼就把那玉符弄回他脖子上,“下次喝你泡的茶。”
老闆摸摸他的後頸:“別生我的氣,回家吧。”
陸焚如定定看著腳下血跡,恍惚間像是被什麼拍了下肩膀,倏地回神,風池位就在眼前。
“師尊。”陸焚如低聲喚,“師尊?”
元神無知無覺,點點金光飄落,化成淡到看不清的指引,牽他出上古妖聖也逃不掉的誅妖陣。
他想起他打上青嶽宗的第一天。
那個一身神鎧的九天戰神,周身金光流溢,法力與妖力大開大闔,毀去不知多少山石,煙塵四起。
與他僵持到極處時,在那滾滾濃煙裡,祝塵鞅也曾自言自語,說了句話。
這話沒準備讓他聽見,這是他的秘密,無人知曉——倘若祝塵鞅知道他能看透那些濃煙,就不會說。
他師尊就是這樣,覺得他聽不見了,也會說一些根本沒可能的話,自己跟自己過過癮。
“別生我的氣。”他的師尊說,“回家吧。”
作者有話要說
來晚了qaq發紅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