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8 章 這麼睡去,不再醒了(第2頁)
陸焚如倒了杯青梅酒,捧給祁糾。
這是他趕下山去買的,四處問詢,找了口碑最好的一家:“師尊,若是好喝,我們買些帶上……”
他的話還未說完,就見金光撥了下那酒壺,輕輕一勾,清冽酒漿就倒進另一個杯子裡。
祝塵鞅的確有能用法力就懶得動的習慣,陸焚如嚇了一跳,慌忙抬頭,見他臉色尚好,才稍稍放心。
“想什麼呢。”祁糾摸摸他的腦袋,將那個杯子放在他手中,輕輕一碰,“心事重重,怕我忽然走了?”
陸焚如連忙搖頭,捧穩了酒杯,將杯中酒漿一飲而盡。
青梅新鮮香氣宜人,入口酸甜生津,酒味不濃不衝,的確很適口。
陸焚如攥著那個空杯子,見師尊只喝了半杯,饒有興致看自己的酒杯,倏地藏在身後:“最……最近偷喝了酒。”
這也是在人間客棧裡學的,離火園裡的小狼
妖,酒量本來也沒這麼好,總是嫌酒味古怪,只覺苦澀辛辣異常。
哪怕偶爾祝塵鞅清淨獨酌,小白狼忍不住扒拉著師尊的胳膊,非要往懷裡鑽,湊上去舔一舔那看似誘人的清冽酒水,都要難喝得炸毛。
“少喝。”祁糾撫了撫他的後頸,“高興時喝些無妨,難過就算了。”
陸焚如現在這個修為,不適合再大醉,真失控起來,做師尊的也已經按不住他。
回頭把天捅個窟窿,他就更不放心走了。
陸焚如格外聽話:“是。”
祁糾捏了捏毛絨絨的耳朵:“兇一點。”
“……”陸焚如聽話炸毛,立起兩隻尖耳朵,尾巴啪嗒豎起來:“是。”
祁糾笑得咳嗽,狼靈把臉埋在爪子底下,一動不動無顏見人。
陸焚如面紅耳赤,又怕他咳傷了本就不結實的元神,手忙腳亂不知道該顧哪一頭時,後背卻被溫溫攬住。
這力道太柔和,比風更輕,陸焚如倏地屏住呼吸,妖力流轉,將弱水寒毒一再向體內壓到極致。
陸焚如伏在這個懷抱裡,微微發抖,疼得五內俱焚。
他想起那日闖進石室中時,無意間一瞥,看見青嶽宗給祝塵鞅的那些吃食……那都是些什麼東西?比泔水強些麼?
困住青嶽宗的化血陣,風中的滾滾黑砂,就是由那一眼驟然失控爆發。
他真正想凌遲的是他自己。
就算是天大的仇恨,就算真是天大的仇恨……祝塵鞅又豈是那群畜生能折辱的?他怎麼能把祝塵鞅交給青嶽宗?
記憶缺損了,往事想不起來,難道直覺不記得、身體不記得?
難道沒了過往那些記憶,師尊對他的好就當真如那弱水上的鵝毛,一瞬沉底,再無蹤跡了?!
“……我做錯了事。”
陸焚如低聲說:“師尊,我做錯了事,我犯了大錯,該千——”
攬在他背後慢慢拍撫的手稍停,摸了摸他冰冷的後頸,叫他抬頭。
陸焚如抬頭,迎上那雙眼睛,“千刀萬剮”四個字就被生生封住,竟是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
祝塵鞅不惜耗費神魂之力,刻在他妖魂之內的……叫他不準自傷、不準自毀、不準自尋死路。
陸焚如呼吸變得急促,他的臉色一分分變得煞白,瞳孔漆黑,死死咬了下唇,藉著刺痛逼自己清醒。
……他在幹什麼?
現在難道是想這些的時候?
七天時間,太短了,短到沒有一時半刻能拿來揮霍。
短到容不得這樣沉浸在毫無意義的絕望惶恐裡。
以後有的是時間給他,讓他慢慢回想,自己都做了什麼。
“你能犯什麼大錯。”
他聽見他的師尊問,那隻手還攏在他腦後,揉了揉:“把丹房拆了?煉丹爐踹翻了?”
小白狼倒也沒拆家到這個地步,有點吃力地掀了下嘴角,慢慢搖頭:“沒有。”
祝塵鞅捏了下他的耳朵:“偷喝了酒,跑去人間闖禍了?”
陸焚如依舊慢慢搖頭。
“那就沒事。()?()”
祝塵鞅笑了笑,“剩下的,師尊都有辦法。()?()”
祝塵鞅溫聲哄他:“不要緊,師尊來想辦法。()?()”
陸焚如攥住他的袖子,被師尊哄著吃炒蘑菇、吃米飯,喝冰涼酸甜的青梅酒……被哄著不發愁。
吃到一半,不知道是什麼法術,狼靈的鼻子尖前甚至變出一隻燒雞。
巫族多喜清淡,雖不至於食素,卻也少沾肉食葷腥,人族宗門更是如此。
青嶽宗本來沒有給陸焚如吃的東西,沒人會心血來潮,養一隻小狼妖。
世人都知道,妖物是養不熟的。
堂堂九天戰神拎著兩隻野雞、三隻野兔,偶爾拖一頭野豬回來,在廚房金光繚亂煎烤燉炸,一頭小白狼饞得挪不動腿的景象……以後大概不會再見到了。
不會再見到了,不會再有金線吊著一塊剛做好的炸雞,逗著小白狼撓牆蹦高。
陸焚如把杯子裡的酒喝下去,呼出清冽酒氣,又像是呼出無數鋒利冰碴,割破喉嚨肺管。
他放任狼靈大嚼那隻燒雞,捧著師尊的肩膀,輕輕撫摸那張瘦削麵龐,攬住祁糾的頭頸,把更多的精純魂力哺進去。
師尊的元神很輕,輕得落在弱水上,或許都能浮得起來。
陸焚如以妖力幻化出馬車,抱起那一片身影,擋住風,小心走過去。
山下小鎮雖是人間,卻也算在青嶽峰內,名義上還是巫族的領地,不能太過放肆,否則一定會招來覬覦神血神骨的圍攻者。
等徹底離了青嶽峰,就不需要再用這東西迷惑代步,他揹著祝塵鞅,三日三夜不停,就能趕到不周山。
路上過崑崙,倘若桃花開了,他一定停下,陪師尊一起看。
陸焚如抱著沉睡的元神,讓師尊躺在幻化出的馬車裡。
祝塵鞅的元神很不穩定,本身就有一半都在他這,又有不少神魂之力都給了他,如今雖然勉強凝實化身,卻並不穩固。
陸焚如不敢給少了,怕師尊元神衰弱醒不過來,也不敢給多了,怕亂了巫族的凝神功法,反倒加劇元神的渙散。
狼靈跟著擠進車廂,溫順蜷成一團,叫祁糾躺在最柔軟的側腹,輕輕拱了拱垂落的手。
聽見狼靈喉嚨裡的輕微嗚咽,祁糾就又睜開眼睛,尚未凝實的神魂之力叫這一驚擾,又晃了一晃,險些散去。
陸焚如驚出一身冷汗,立刻伸手,捧住這一片元神,低聲說:“師尊。?()_[(.)]????????()?()”
“師尊,我沒事。”陸焚如說,“徒兒沒事……師尊,不用管我,我什麼事都沒有。”
祁糾摸摸他汗溼的額髮:“做噩夢了?別不敢說。”
陸焚如抬了下嘴角,搖了搖頭,運轉妖力隱去冷汗:“沒有。”
“師尊在,豈會有噩夢。”陸焚如說,“都是好夢,師尊,我們去人間,人間熱鬧,您帶我玩玩。”
祁糾難得遇上狼崽子這麼會說話,摸了摸那兩隻毛絨絨的耳朵,瞳底笑意未泯,就叫元神深處無法消散的倦意扯著,又閉上眼
睛。
陸焚如輕聲說著話,哄師尊安心睡沉,抬眼看向狼靈,視線變得冷厲。
狼靈委屈至極,卻也不敢再出半點聲音,只是輕輕舔舐那隻手,銜著手腕小心放回去。
……他們就這麼路過人間。
路過人間,傍著青嶽宗的小鎮繁華異常,夜色下燈火絢爛、琳琅滿目,竟是比山上熱鬧得多。
祁糾睡醒了,這會兒的精神頗佳,領著隱去耳朵尾巴的小徒弟,熟門熟路去找賣糖果點心的地方。
行人比肩接踵,陸焚如怕元神叫哪個不長眼的碰了撞了,盯得很緊:“師尊,離徒兒近些。?()_[(.)]???*?*??()?()”
祁糾笑了笑:“再近就要抱上了。()?()”
陸焚如不解人間規矩,在他心裡,抱著才妥當,如今他已是妖聖,學會怎麼收起身上的弱水寒毒了。
但師尊不準,他也只得束著雙手,牢牢盯著路人,防備隨時會有的橫生變故。
“我只是去打了只相柳,也沒受什麼傷。()?()”
他聽見師尊說,“倒也不用緊張到這個地步。()?()”
陸焚如想起那道溢著黑血的傷口。
相柳本體是九頭蛇,毒性極深。他站在峭壁下,看著祝塵鞅反覆逼毒,逼到第三次,換成離火灼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