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 章 我不會死了(第3頁)
要是前世的他知道……跳渾河水死了,就能過上這種日子,他一早就要跳下去。
前世的鬱雲涼,到死也不信有人會對他說“不非得把我們小公公搭上”。
不信有人會摸一摸他的後頸脊背,幫他把頭髮束妥當,打扮成好人家的少年郎,逛渾河也領在身邊。
鬱雲涼閉著眼睛大口吃飯,他察覺到自己胸口滾熱,無限酸楚無限歡喜,就知道那裡面長了一顆心。
他只想把這顆心全交給祁糾,要是能換祁糾身子再好一點兒、再少難受那麼一點兒,那就更好。
換不來也不怕,他只管跟著他的殿下,有什麼事想要做,祁糾只要招呼他一聲就行了。
鬱雲涼把飯菜全吞進去,用茶水漱口。他把自己拾掇乾淨利落,放下筷子。
窗外夜色濃了,春風和煦,河兩岸的戲臺子都張了燈,開始咿咿呀呀地唱。
鬱雲涼聽不清,勉強聽見半句“他教我收餘恨”、“苦海回身”,覺得很好,低聲反覆唸了幾遍。
祁糾正閉目養神,推著經脈中的內力走周天,為過會兒去宮中打劫降真香做準備。聽見狼崽子埋頭唸叨,有些好奇:“念什麼呢?”
“戲詞。”鬱雲涼耳朵熱了熱,磕磕絆絆輕聲學,“殿下教我……苦海回身。”
祁糾就知道他聽著了哪一處,睜開眼睛,笑了笑,伸手說:“過來。”
有錦衣衛東西廠的地方,不該有這出戏,真要將史書翻扯得明朗清晰,這戲要晚上百年。
可他們不在史書上,他們在無人知曉的一座茶樓……賞前人的月、聽後人的腔,過他們自己的十年。
鬱雲涼立刻回他懷裡,小公公如今已很熟練,窩在祁糾肩旁,手裡牽著祁糾的袖子。
“鎖麟囊。”祁糾問,“聽過麼?”
鬱雲涼搖頭。
祁糾剛推內力走過周天,身上慵且倦,攬著小公公靠在窗前晚風裡:“休戀逝水,苦海回身……這才是今生難預料,不想團圓在今朝。”
他慢悠悠念後頭的詞,窗外只管咿咿呀呀唱,風把婉轉曲樂送進來。
河邊戲臺子多,唱什麼的都有,西皮二黃四平調,抑揚錯落絲竹管絃悠揚。
鬱雲涼叫這話撞進胸口,愣愣坐著,下意識扯緊祁糾的袖子,不知鬆手。
祁糾就把他攬在懷裡,一手在背後慢慢輕拍。
鬱雲涼閉上眼,只覺飽受庇佑,腔子裡一顆心定下:“殿下……”
祁糾低頭:“怎麼了?”
鬱雲涼沒事,只是想叫叫他,舒展眉宇搖頭。
祁糾也就不追問,只是笑了笑:“狼崽子。”
狼崽子往他懷裡鑽,熱乎乎貼著他,往他胸口和頸間貼,把身上的暖和氣全給他。
祁糾叫他暖得舒服,扯過披風隨手將兩人裹上。
夜半時分內宮換防,最宜打劫。眼下才過亥時,晚風不錯,還能悠閒耽擱一會兒工夫。
左右又沒什麼急的事,日子還長。
——
降真香搶得也沒半點懸念。
甚至叫系統無聊到扯著祁糾,又去開了幾個寶箱,搜刮了一圈極上等的靈芝雪蓮龍涎香。
“拿著,都拿著。”系統給祁糾出主意,“現在用不上,以後還用不上?”
龍涎香這東西可非常不錯,不光用來當香料,還是味用法相當隱秘的藥材。
系統遊遍怡紅院暢春樓,不會騙祁糾:“再加點麝香和靈貓香,還有鹿茸,可好用了。”
“……”祁糾暫時沒這個需求,但的確不拿白不拿,還是挑貴的拿了幾個小箱子,又翻出一盒上好東珠,塞進鬱小公公懷裡。
這劫打得毫無樂趣,與其說是打劫,還不如說是來物資庫搬東西。
畢竟把東西兩廠所有腦袋加一塊兒想破,也想不到祁糾不老老實實養病,會在今天心血來潮進宮。
宮裡倒是也有幾個人——比如破產了的江順,自從被鬱雲涼一箭接一箭逼進渾河裡泡了泡,就心氣俱滅念如死灰,還在為了不睡大街奄奄一息撈銀子。
再比如被嚇破了膽的錦衣衛鎮撫使,到現在還驚悸噩夢夜不能寐,看見刀就發癔症,生怕誰半夜悄無聲息潛進來,直接一個人頭落地。
一宮的老弱病殘,祁糾不過是去內庫拿幾箱子降真香,都沒人有力氣管他……畢竟廢太子的武力值實在恐怖且成謎。
有不少人懷疑,哪怕他病病歪歪、把血全咳乾淨了,只剩一口氣,都能一步殺一人百步不留行。
祁糾如今其實是真沒力氣動手,但這名聲不錯,能帶來不少安生日子。
他當初不顧毒發,隻身持刀闖宮,也是這個用意:“還有沒有想要的?”
鬱小公公琢磨內庫的房頂:“這個不漏雨……”
祁糾沒忍住樂,攔住了眼睛放光的狼崽子,叫鬱雲涼把包袱打好,放在馬背上。
知道的不敢攔,敢攔的不知道,他們就這麼慢悠悠出了宮,不知走出多遠,才聽見身後地皮顫動。
鬱雲涼立刻警惕,攥著馬韁坐直,一手往袖子裡摸匕首。
“出來十三、四匹馬。”祁糾聽了聽,“不是往我們這兒來的……出城方向,應該是去求藥。”
城外有道觀,給的丹藥宮中一直很信服,系統弄來一顆研究,鉛汞含量超標到能把好人毒傻。
看來皇帝是真被氣得厥過去了。
鬱小公公只覺解恨:“就該多厥幾次。”
祁糾胡嚕兩下狼崽子,拍了拍腦袋,幫他把匕首塞回袖子裡。
來之前睡了一覺,又推著內力走了幾個周天,祁糾這會兒精神體力都不錯,示意鬱雲涼:“跟上。”
鬱雲涼立刻提韁,跟著祁糾縱馬。
祁糾手底下的馬就是要更聽話,一路上跑得輕快穩健,沿著小路直奔京郊。
院子外這會兒估計還熱鬧,祁糾按著系統指的路,直接進了山。
這條路人跡罕至,直通一個不錯的山洞,樹木生得茂密,又有不少珍貴難得的藥草,溫泉水就從上面淌下來。
在那兒睡上一晚,第二天下山回院子,再合適不過。
祁糾進山就勒了韁繩,回頭看跟上來的鬱小公公:“不問去哪兒?”
“不問。”鬱雲涼說,“殿下帶我去哪,我就去。”
他全程牢牢盯著祁糾,見對方雖有疲倦之色、額上有汗,精神卻依然很好,就覺得放心。
祁糾笑了笑,自己要了帕子擦汗,又朝一味盯著自己的狼崽子示意:“換一換。”
鬱雲涼愣了片刻,見祁糾輕拍身前鞍韉,才明白他的意思。
鬱小公公一陣風似的忙碌起來,把兩匹馬的行李換到一匹馬上,又把自己換過去。
他和祁糾共乘一騎,握著韁繩,叫另一匹馱行李的馬也跟上,按著祁糾指的路走。
這裡林深僻靜,但夜色明朗,枝繁葉茂間滲下月色,將四周照得清晰,並不陰森。
鬱雲涼只聽見心臟砰砰急跳,不知是自己還是祁糾的。
若是他的,那就是緊張……若是祁糾的,那殿下就還是累了。
累是自然的,今日畢竟太過折騰,祁糾的身子又才好些。
但祁糾想這麼痛痛快快跑一跑馬,鬱雲涼也絕不攔——大不了他就將殿下揹回去,又有什麼不行。
鬱雲涼只是暗惱著不能替祁糾熬這毒,只要將來毒拔乾淨了,祁糾想跑一天一夜的馬,他也陪著。
“……好了。”祁糾把路給他指明白,“就這一條路,一直走過去,就有個山洞。”
鬱雲涼點了點頭,牢牢記下,又輕聲問:“殿下是不是乏了?”
的確有點兒。
祁糾有時候心情好、有了興致,就總是容易在能量分配上沒什麼規劃……已經被系統提醒了好幾次。
但狼崽子就在身邊,他就算不規劃,也沒什麼要緊:“自己認不認路?”
“認。”鬱雲涼說,“殿下累了,就只管睡。”
他坐直了,讓祁糾能舒舒服服伏在他背上,為防祁糾睡沉了掉下去,又解下兩人的衣帶,系在一處。
祁糾低頭看了看,衣襟微敞,不禁感嘆:“體統……”
“很成體統,殿下。”鬱雲涼好生哄他,這天並不冷,裡面還有中衣,敞一敞懷也無妨。
鬱小公公絞盡腦汁,找到藉口:“世人說襟懷灑落,胸襟開闊……都是這樣。”
祁糾覺得狼崽子學錯了書,但難得暮春暖融、月靜風和,好像也不是那麼非得立刻糾正。
左右他也用完了力氣,能量條要見底,狼崽子想要離得更近,那就襟懷灑落也挺不錯。
鬱雲涼小心等著,察覺到祁糾放鬆身體,慢慢靠下來,只覺前胸後背都泛暖熱:“殿下……坐穩些。”
祁糾靠著他,懶洋洋抬手,在小公公腰腹上輕點。
鬱雲涼耳廓立時通紅,攥穩了韁繩輕喝,叫兩匹馬沿著小路往前走,又忍不住將空出的手慢慢挪了挪,覆住祁糾的手。
他貼著祁糾的胸口,少了一層衣料阻隔,心跳更清晰,兩個人的心跳滲進一個人的胸膛裡。
這山不高,馬上得去,路不算難走,只是要多小心些。
鬱雲涼一路走得徐緩仔細,看見什麼就告訴祁糾。
——他看見只夜梟,剛睡醒,被他們嚇了一跳,撲稜稜張開翅膀飛遠。又看見點點流螢,可惜這不是螢火的季節,否則一定漂亮。
等夏天的時候,他就帶祁糾來看見流螢的地方,一定有成片的螢火,他剛學了這句,“飛光千點去還來”。
這山裡有很多生靈,不過大都怕人。他下次可以進山看看,說不定能打著一兩隻獐子回家,給祁糾補身子。
祁糾聽著,偶爾應上一兩聲,後來沒了力氣,就屈指抵一抵狼崽子的手。
再後來連這份力氣也沒了,鬱雲涼比他先發現這件事,握住祁糾的手,低聲開口:“殿下放心睡,我記得路了。”
“林子裡有走獸。”祁糾說,“留點神,點個火把。”
鬱雲涼穩穩當當應聲。
他察覺到祁糾的身體覆下來,靠在他身後的人向下沉,完全放鬆地伏在他肩背上,嘆了一口很舒服的氣。
鬱雲涼閉上眼,他握著祁糾的手,在馬上挺直腰身,就這麼一動不動地筆直坐了一會兒。
他就這樣坐著,直到祁糾安穩睡著。
鬱雲涼從懷裡摸出火石,取下馬鞍褡褳裡的松油木,點了支火把拿在手裡。
火星散進夜風,把那一條路照得明亮暖熱。
兩匹馬這次都很聽話,鬱雲涼沒花上多少功夫,就找到那座山洞。
“殿下。”鬱雲涼說,“這是個好地方,我們以後常來。”
山洞下就有地熱,這片草木格外蔥蘢,生機盎然,藥草的香氣沁人心脾。
山洞裡很寬闊,幽深僻靜,是個不錯的藏寶地,或許以後從內庫搜刮的寶貝都可以暫存在這。
鬱雲涼解開衣帶,扶著祁糾小心下馬,讓祁糾先靠在地熱烘暖的山石壁上,把馬在山洞深處栓好。
他安置好兩匹馬,又小心地背起祁糾,在走到山洞口時,看見幾雙綠油油的眼睛。
像狗又不像,皮毛粗糙,棕褐色有黑斑,前腿長後腿短,是誤入這片洞天的鬣狗。
鬱雲涼和這幾條鬣狗對視,誰都不動。
“糟了。”系統緊張起來,叫醒祁糾,“你家狼崽子招這東西,先別睡了,你快管管他……”
祁糾醒過來,卻並沒像系統這麼著急,依然將下頜枕著手臂,伏在狼崽子挺直的背上。
過了片刻,鬱雲涼帶著火把向前走,鬣狗就警惕後退,弓身作勢低吼。
這些鬣狗只吃死物,是來錯了地方,反倒畏懼身量筆挺的不速之客。
鬱雲涼把火把仔細紮好。
他過去從沒見過這些走獸,卻又莫名認得它們,因為此刻井水不犯河水,所以並不打算拿出匕首。
他不打算在這裡動手,沒必要弄出血腥氣,引什麼更大的猛獸過來。
他只是和他的殿下在這曬曬月亮、泡泡溫泉,叫地熱燙一燙筋骨,等天亮了就回家。
他不會再招惹這些鬣狗,這些畜生也早晚會知道,不必跟著他,沒有可吃的東西。
這裡沒有死物,只有活著的兩個人。
要一起活十年的兩個人。
“你們走吧。”鬱雲涼說,“我不會死了。”
他的神情很和緩,漆黑平靜的眼睛裡只有祁糾。那些鬣狗漸漸畏懼,向後退去,轉身逃入林子,沒了蹤影。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