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哭一場吧(第2頁)

 他學著祁糾,躺在雪地上,卻又不捨得浪費時間去看什麼天,所以就側過身,不眨眼地盯著祁糾。

 “比賽?”祁糾突發奇想,“看誰先掉眼淚。”

 葉白琅慢慢皺了皺眉,他完全不明白這是什麼比賽,對“盯著祁糾看”這件事被打斷有些本能的不高興:“……掉眼淚?”

 祁糾指了指太陽。

 雪天的太陽是種不刺眼的慘白色,因為雲多霧大,完全可以直視。

 只不過,不眨眼地一直看的話,還是會掉眼淚。

 因為被遮住的太陽也有光,那些被凍住的、失溫的光線,依然在不斷穿透雲層和雪霧。

 “看著太陽,一直不眨眼。”祁糾說,“誰先掉眼淚,誰就輸了。”

 葉白琅不太喜歡這個規則:“我想看著你。”

 祁糾:“……”

 那豈不是多少有些玩賴。

 他又不會亮,又沒有光。

 但狼崽子願意玩遊戲就是個進步,祁糾也不對他多做要求,拍了拍葉白琅的背,示意遊戲開始。

 ……

 遊戲開始兩秒後,祁糾就被彈回了緩衝區。

 “快。”祁糾找系統幫忙玩賴,“給我弄兩根火柴棍。”

 系統幫它搓出數據火柴棍,支著祁糾的眼皮:“要不要開自動託管?”

 自動託管是最節能的模式,能夠模擬人體的基礎生命活動,會睜眼閉眼、有心跳和呼吸。

 祁糾隨時隨地都可能昏迷,葉白琅已經習慣了這件事,不會被“躺在雪地裡的祁糾不小心累得睡著了”刺激。

 葉白琅會抱著終於聽話、不再折騰的祁糾,坐上輪椅,綁好約束帶,帶祁糾回家。

 葉白琅已經是個很合格的護工,會嚴格檢查祁糾有沒有凍傷,會未雨綢繆地給祁糾熬防感冒藥,會趴在床邊,盯著祁糾發呆。

 葉白琅會很乖地等著他醒。

 祁糾點了點頭,他下單了麻辣燙和爆辣米粉,剛拆開筷子,就被監控裡的變故引去注意力。

 “等會兒,我再回去一趟。”祁糾把筷子塞給系統,“現在。”

 系統愕然:“現在?可你剛被彈出,能量只恢復了百分之零點七……我們剛開了自動託管。”

 祁糾知道,但他還是得回去一趟,宣佈這個遊戲的輸贏。

 系統切換了模式。

 恆溫的空間瞬間消失,祁糾回到雪窖冰天,從身體裡搜刮出百分之零點七的力氣。

 “……狼崽子。”祁糾說,“過來。”

 葉白琅大口喘氣,他的神色格外茫然,似乎被自己眼睛裡正湧出的東西嚇得不輕。

 ……他想不通這是什麼。

 葉白琅不理解眼淚的用處,他同意和祁糾玩遊戲,只是為了可以繼續看祁糾。

 祁糾說得對,躺在雪地裡的確會讓人變得輕鬆。

 在幻象裡,葉白琅被雪慢慢埋住,祁糾躺在他身邊。

 或許這是對的,當初在那片林子裡,祁糾在他面前倒下去,葉白琅就該躺在他的身邊。

 ……

 這是難得輕鬆的幻象,葉白琅甚至不頭疼。

 可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也想不通,這些眼淚是哪來的。

 “過來。”祁糾的聲音也輕得像幻覺,“我沒力氣……”

 祁糾不是幻覺,葉白琅爬進祁糾懷裡。

 他不知道原來自己能丟人到這種程度,但祁糾好像不嫌他丟人。

 祁糾躺在雪地上,微睜著眼睛。

 隔了一會兒,祁糾終於辨認出他的輪廓,慢慢現出一點笑。

 “活著……好不好?”祁糾逗他,“睡著了,可沒這一出。”

 葉白琅拼命點頭,他發不出聲,眼淚要把祁糾淹了,他抱著祁糾,笨拙地往懷裡藏。

 祁糾完全沒力氣配合他,葉白琅抱起他的身體,祁糾的頭頸就軟綿綿仰過去。

 葉白琅花了比平時多一倍的時間,也只做到把祁糾在懷裡抱穩,沒法讓祁糾坐在輪椅上。

 “不坐了。”祁糾說,“扔著吧……你揹我回去,背得動嗎?”

 葉白琅把祁糾背起來,他背得動,祁糾的體重掉得很厲害,這騙子又非逼著他游泳健身。

 祁糾趴在葉白琅的背上,狼崽子輸得一塌糊塗,眼淚噼裡啪啦往手背上砸。

 祁糾決定回頭勒索葉白琅點什麼,但今天就算了。

 今天就算了,他就剩百分之零點三的力氣,得精打細算,才能不扔下葉白琅。

 祁糾被葉白琅揹著回家,他做指揮,給哭到看不清的狼崽子領路。

 祁糾還挺細緻,教葉白琅怎麼叼著他的袖子,讓他的胳膊抬起來。

 抬起來才有點兒這個意思。

 狼崽子的牙齒打著顫,死死咬著他那隻袖子,祁糾伏在葉白琅背上,手臂回攬過

 風雪比剛才大,這很不錯。

 葉白琅這麼想著——他正好可以找藉口,解釋自己之所以彎腰,是因為發現祁糾被大風凍掉了一排眼睫毛。

 或者有一批不長眼的雪花,正繞著他們打轉,化成水一定冰涼……著了涼就容易生病,這很危險。

 雪花不懷好意,隨時可能偷襲祁糾,他要防患於未然。

 反正祁糾看不清楚,這些都由他信口亂說。

 葉白琅垂著眼睫,雙手撐住輪椅扶手,不準祁糾逃跑。

 他邊停不下來地胡思亂想,邊膽大包天地俯身,和呼嘯著的冷風一起,去咬祁糾的鼻子尖。

 蒼白的冰天雪地裡,葉白琅的氣息同祁糾胡亂糾葛。

 那些滾燙的氣流被他急喘著呼出,不像從肺裡來的……像有隻手用力擠攥住他的心臟,迸出殷紅滾燙的血。

 葉白琅用兩隻手困住祁糾,咬上那個人被風雪凍得冰涼的皮膚,有雪花嗆進喉嚨,激得他閉上眼咳嗽。

 天太冷了,他凍得發抖,連牙齒都打顫。

 ……

 這樣能讓他以後回想十萬次的事,真正發生的時候,其實也不過就是須臾片刻。

 葉白琅慢吞吞後退,把每個細節記清。他在肚子裡裝好了這種行徑的解釋——有七種藉口,細分二十一個理由,隨便祁糾信哪個。

 等他喘過氣,他就挨個解釋給祁糾聽。

 真難養,咬一口都要找理由。

 怎麼會有這麼嬌氣、這麼難養、這麼欺負人……這麼鋼筋鐵棍電線杆直的騙子。

 葉白琅在想法裡笑了一聲,抬起眼睫。

 他在心裡相當過分地腹誹祁糾,不情不願地準備開口,可等到看清祁糾時,卻又怔住。

 可能是他看錯了,也可能是他猜錯了。

 祁糾好像……並沒在等他解釋。

 當然祁糾的確是挺震驚,一點不出乎葉白琅意料的那種震驚——因為實在過於震撼,祁糾直接就在當場懵了。

 之所以放任葉白琅蹬鼻子上臉,一小半原因是祁糾太過虛弱沒什麼力氣,多半則是因為這人差不多已經當場石化。葉白琅猜,在他真這麼幹的那幾秒裡,祁糾一邊石化,腦子裡一邊轉的可能是“誰家好人說啥都學”和“大雪天拉雪橇難道會讓人變狼”。

 ……但這種震驚,在葉白琅直起身後沒多久,就迅速從祁糾的臉上褪去,變成思索的認真。

 那雙暗淡卻仍舊暖和的琥珀色眼睛,雖然早已失焦,卻依然準確找到他的方位。

 祁糾對著他的方向,慢慢皺起眉,咬掉右手的手套,摸了摸葉白琅凍得毫無知覺的臉。

 “怎麼這麼難過。”祁糾摸摸他的臉,又摸他的耳垂,掌心的熱意滲進他麻木的軀殼裡,“葉白琅。”

 輪椅上的祁糾抬手,朝他後頸輕輕一按,就讓葉白琅失去力氣,落進祁糾做成的羅網裡。

 天羅地網。

 葉白琅從愣怔裡回神,微弱掙扎了下,被祁糾攬著輕拍後背。

 祁糾靠在輪椅裡,空著的手有一下沒一下,在他背上慢慢地拍。

 “好點沒有?”祁糾摘下手套的那隻手,摸摸他的下巴,捏捏瘦得沒什麼軟肉的臉頰,因為落點不準,祁糾的手指擦過他正劇烈發著抖的眼睫毛。

 “這麼大脾氣……不就是欺負你幾次。”祁糾低頭問,“怎麼能好點,再讓你咬一下?”

 祁糾輕輕拍他的背,從短髮捋到後頸順毛:“怎麼難過成這樣啊……”

 葉白琅茫然地蜷在輪椅旁,他不受控地向祁糾身邊貼,又怕祁糾被凍到,搶過那隻不老實的手藏進懷裡。

 他沒覺得自己難過,他是很認真地在咬祁糾,這件事值得他以後拿出來,一點一點回憶,添油加醋想十萬次。

 加上後面的全部細節,不僅保價還能升值,值得品評的次數至少升到一百萬。

 葉白琅發現自己又開始發瘋,他壓制不住地嫉妒祁糾口中那隻小白狼——那狼崽子咬了祁糾,是不是也被祁糾這麼抱著,在雪地裡拍著背好聲好氣地哄?

 祁糾那時候一定很健康,是不是輕而易舉就能把那狼崽子舉起來,頂在腦袋上哄……再揣在懷裡晃著,一路散漫地亂逛,哼著歌慢悠悠下山?

 憑什麼那個狼崽子就有這麼好的運氣,什麼都沒錯過,那麼早就遇見祁糾?

 “問你話呢。”祁糾揪他的眼睫毛,看葉白琅還木木愣愣地不知道回答,索性單手解開輪椅的約束帶,“算了……你蹲穩。”

 葉白琅剛回神,就魂飛魄散地看著這人一言不合,居然結結實實往他身上栽倒。

 ……要不是這些天被祁糾押著,不得不大口吃肉、大口吃飯,睡不著也必須閉眼躺著,葉白琅可能要被他嚇得當場眼前一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