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他弄傷的是祁糾。(第3頁)
葉白琅:“……”
他遲早要被這個騙子氣死。
“擔心我?”祁糾陷在枕頭堆裡,慢悠悠翻過手掌,勾勾手指。
他沒力氣抬手,只能辛苦葉白琅低頭:“多大點事,養養就好了。”
葉白琅神色仍陰沉,瞳孔晦暗未名,卻依然被那隻手勾過……近點兒,我能醒著的時候不多。”
節能模式,顧名思義,為數不多的那點能量得省著用,不能平均分給每天二十四小時。
祁糾和系統商量出來的結果,是每天拿出十六個小時休眠,剩下那八個小時,自主性就能強很多,至少不用這麼廢人一樣躺在床上。
祁糾工作挺辛苦,倒是不介意這麼躺一躺,優哉遊哉地曬曬太陽,抽空往葉白琅身上插一兩根金手指,坐享提成。
但葉白琅似乎相當介意他變成這個樣子。
介意到現在的黑化值依然起伏不定,只是看著祁糾的輪椅,都像是在看什麼極為憎惡的仇人死敵。
“咱們得約法三章。”祁糾說,“不準糟蹋身體,不準不睡覺,不準不吃飯。”
嚴格來說,前者其實包含後兩項,但祁糾客觀衡量,還是要單拿出來做要求。
否則這狼崽子真敢去不吃不睡,每天蹲在床邊,守著他不定期醒的那八小時,再往嘴裡灌什麼號稱能讓人龍精虎猛的保健藥。
葉白琅蜷在他的手底下,很瘦小的一團,尖到掛不住肉的下頜抵在手臂上,悶不吭聲點頭。
祁糾特地明確:“我說你。”
葉白琅:“……”
葉白琅有些煩躁,一下一下摳著掌心的傷口,沉默了幾秒鐘,才又慢慢回答:“……哦。”
“記住了就有獎勵。”祁糾賞罰分明,“辦公桌,第三個抽屜,打開,幫我拿個創可貼。”
葉白琅怔了下,他像是沒能立刻理解祁糾的話,好不容易理解了,又不捨得從祁糾手底下挪開。
祁糾揪他頭髮:“三。”
葉白琅:“……”
“二。”祁糾摸索著又找了一根,“快去。”
頭髮可比眼睫毛好揪,他都不用系統監控輔助,一抓就是一大把。
葉白琅被揪得氣急敗壞,捂著腦袋,剛要從床上跳下去,又被祁糾一把薅住:“不準光腳。”
葉白琅快要氣瘋了,下意識脫口質問:“你是不是又騙人,其實根本就是裝病,什麼都能看得清?!”
不然為什麼不論他怎麼做、怎麼說,都能被這個煩死人的騙子抓包,還一抓一個準?!?
這話被吼出來的時候未經斟酌,出口後才捲起鋪天蓋地的後悔。
葉白琅從未有過這種感受。
腦子裡像是有岩漿滾著湧,牽連著臉上也灼燙,他張口結舌,不知該做什麼,既覺慌張,又無端絕望忐忑。
……他對祁糾說了什麼?
“……狼崽子?”
祁糾聽他反應不對,撐著手臂想要坐起來,被葉白琅倉猝扶住。
系統被葉白琅一腳踢進了床底的地板縫,正在努力往外拔自己,祁糾沒監控可看,暫時不知道葉白琅怎麼了。
但葉白琅的問題至少他還能答。
“沒騙你。”祁糾保證,“這次真沒騙你,是真的看不清了。”
他下意識對葉白琅掩飾這件事,會盡力照聲音找準落點,哪怕眼前只有模糊的色塊、光影,能睜著也儘量不閉上。
……但這樣簡單粗暴地說開也不錯。
祁糾也不想等腫瘤完全壓迫視神經,視野徹底一片漆黑以後,還多此一舉地睜著眼睛。
畢竟到那個時候,對他這具差不多也到頭的身體來說,睜著眼睛也是要耗能的。
“我耳朵還行,聽見動靜就知道你在哪,在幹什麼。”祁糾耐心地向他解釋,“再說了……你光不光腳,我不知道嗎?”
要不是人類社會不穿衣服鞋子算耍流氓,祁糾這些天來,甚至已經開始有點神神叨叨的疑神疑鬼傾向,總懷疑這狼崽子沒準會脫光衣服鑽他懷裡。
……罪過。
祁糾被自己的念頭嚇得駭然,深覺一定是受了葉白琅傳染,託還在床底掙扎的系統回總部,立刻替他購買一整箱單身口服液。
葉白琅定定地站在床邊,牢牢抱著他,不說話也不動,呼吸比平時粗,喉嚨裡壓著罕有的澀聲。
“想什麼呢?”祁糾這會兒的力氣就比剛才足,抬起手,沿著這狼崽子的鼻樑向上,一路摸到亂七八糟的短髮,“去啊,哥給你貼創可貼。”
他有意逗葉白琅,點點手底下冰涼的腦門:“帶大黑翅膀的。”
之前那段時間,反正閒著也是閒著,他一口氣直接畫了好幾百個。
只要葉白琅別發瘋,不沒事拿小刀碎玻璃劃拉自己玩,應該夠用到他死後的三五年了。
葉白琅視線愣怔,木然地受他吩咐,小心地扶著祁糾慢慢躺好,穿上拖鞋,去開祁糾說的抽屜。
……
葉白琅捏著創可貼,站在離床一步之隔的地方,屏息看著祁糾。
他說錯了話,祁糾看起來並沒在意,心情甚至依然很好,靠在枕頭裡到處瞎摸。
那雙琥珀色的眼睛原本又暖又亮,過去總有讓葉白琅覺得刺眼的笑意,現在卻蒙上層翳,變得暗淡茫然。
祁糾受亂摸報應,一時不慎,被晾在床邊的熱水燙到,迅速收回手。
祁糾燙得直吸涼氣,甩了甩那隻手,自己捧著手指頭吹。
葉白琅看著他倒黴,頗感大仇得報,忍不住跟著笑了一聲。
——隨即他就被一種鋪天蓋地,從未有過的劇痛充斥。
如果說之前葉白琅的恐懼、痛苦、絕望,是來自於“他可能會失去祁糾”和“他將會被祁糾拋下”……那麼現在這種劇烈的疼痛,就是完完全全源於祁糾。
葉白琅完全忘了自己的事。
令他感到痛苦的內容,也不再和他自己有關。
他捏著一張畫了黑翅膀的創可貼,看著祁糾,滿腦子都是祁糾的病要怎麼辦。
怎麼辦,祁糾會病得越來越重,會難受,會吃不下飯睡不著覺,會徹底再看不見任何東西。
憑什麼不能把他的眼睛摘下來給祁糾?
憑什麼不能讓祁糾腦袋裡的那個東西,長在他身上?
他又不怕頭疼,又不怕死,憑什麼不能讓他替祁糾生病,讓他替祁糾活這渺茫的一年??
葉白琅從未體會過這樣的痛苦,他喘不過氣,用全部的毅力逼自己走過去。
他把手交給祁糾,讓祁糾摸索著給他貼創可貼。
祁糾把創可貼粘好,挺滿意,給自己燙著的手指吹完,順便也給他吹氣:“行了,不疼了。”
“以後再敢亂沾水亂摳,你就自己貼,我可不管你。”祁糾對著這個不長記性的狼崽子三令五申,“我可就畫了那麼多,用一個少一個,你這傷一天不好,早中晚就得浪費三個……”
祁糾的話沒說完,他察覺到葉白琅太過反常,摸了摸狼崽子的眼睛,被灼燙的液體引得詫異。
葉白琅出來:“對不起……”
祁糾一時不知這話從哪“對不起”?
他那個代表“人性”的金手指,之前怎麼嘗試都植入不成功,是不是不小心掉到地上,被葉白琅撿起來吃了?
……
葉白琅嚐到喉嚨裡濃重的血腥氣。
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一切錯誤都由他造成。在出院時,他從醫生那裡得知祁糾的具體病況,腫瘤的位置非常不好,無法開刀手術。
硬要開刀,患者甚至下不了手術檯。可即便姑息治療、輸液吃藥,當前所有的醫療手段全部用盡,壽命也超不過一年。
祁糾活不過一年,這是省醫院給出的結論。葉白琅不信,又叫人去問去打聽,去請專家。
專家還沒回復,葉白琅一路盯著手機,他當初不肯聽祁糾的話,學那些“對他的腦袋有好處”的東西,於是現在只能像個文盲一樣,在網絡上失魂落魄地亂搜亂看。
有人說這病痛苦得很,頭痛欲裂四個字不是比喻而是事實,有人說吃不下飯、睡不著覺,原本好好的人,得病後就迅速消瘦虛弱,變得不成人樣。
有人說……最難熬的還是病倒在床上,不能動只能聽,被冷嘲熱諷,受憐憫鄙夷。
……葉白琅看了一路這些東西,一直到回家。
到祁糾上一秒還笑著和他說話,下一秒被他從輪椅裡絕對小心地抱起來,就匆忙嚥下眩暈掀起的悶哼,心跳變得紊亂急促,無聲無息昏厥在他肩上。
他想把祁糾的病弄到自己身上,他做不到。
祁糾的病是被他耽擱的,因為他總是不信祁糾的話。
他什麼都做不到,甚至沒辦法吞回自己說出的每一句傷人的混賬話。
過去沒人照顧過他的感受,那些人拿他的恥辱當笑柄,大肆宣揚他的經歷,想要看他痛苦。
於是他也不在乎任何人的感受,像把從來不知鞘為何物的鋒利匕首,捅出去就要見血,放肆荒唐、傷人傷己。
……
他後悔了。
他弄傷的是祁糾。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