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直到祁糾醒來。(第3頁)
沒人能蒼白到這個地步,像是身體裡已經不剩下一滴血,只有皮囊覆著骨架,投向他們的眼睛漆黑幽暗,像亂葬崗裡的鬼火。
“祁先生……祁先生受傷了嗎?”這些人根本不知道綁匪綁的是祁糾,嚇得哆哆嗦嗦,壯著膽子客套,“那您怎麼,怎麼不去看看?這大半夜的……”
葉白琅垂著眼,沒什麼表情,手指神經質地不停摩挲著袖口。
因為那個混賬騙子不准他跟去。
因為相當顯眼的求救信號,他們很快就被警方搜索到,急救人員被這兩個人的狀況嚇得夠嗆,救護車還沒出林子就鳴著笛拉起了燈。
祁糾在半路上醒過一次,要葉白琅去弄件厚衣服穿,然後去配合警方調查,別急著去醫院。
祁糾的失溫症狀遠比葉白琅嚴重,這種失溫相當危險,搶救一晚上、病危個十次八次也非常正常。
祁糾不準葉白琅去看,還威脅葉白琅,要是醒來以後知道他不聽話,就接著跑。
……
葉白琅摳著掌心的傷口,枯瘦指尖無意識深陷進皮肉。
祁糾不給他貼創可貼,又被水泡過,傷口又發炎了,腫得很厲害。
葉白琅站在原地,他沒有意願和任何人交流,只是像個剛被輸入指令的老舊程序,逐條緩慢判斷“配合警方調查”是不是做完了。
這件事由他來做十分吃力,這是葉白琅從未涉足踏及的領域,被刺眼的、足以吞沒整個世界的白光封鎖。
葉白琅摳出一板藥,看也不看地生吞下去。
“我做完了。”他慢慢地說。
現在,他去醫院,祁糾不準生氣,不準再跑。
祁糾會講義氣,不會背棄承諾。他做完了所有祁糾要他做的事,所以祁糾就會醒過服自己相信了這個邏輯,緩慢地吐了口氣,抬眼看身邊人影,又看指尖沾的血。
他像是個發條出了問題的人形骷髏,用染血的手指慢慢地數:“你、你……你們。”
被他數到的幾個人臉色驟變——葉白琅怎麼會把他們挑出來?!
葉白琅怎麼會知道,是他們牽頭弄出的這一場戲,卻又搬起石頭,結結實實地砸了自己的腳?!?
葉白琅並不知道,他只是憑直覺本能,挑出了幾個最想送去亂葬崗的人:“在家裡等我。”
那幾個人眼看著就要被嚇瘋,哪敢答應:“葉,葉家主……這是警察局。”
他們這會兒倒寧可被警察查出來了,進監獄也好過落在葉白琅這個瘋子手裡:“您已經報警了,報警就不能亂來……”
這瘸子遠比過去更麻煩,面上乖順規矩,內里根本還戾性難馴。假以時日,只怕沒人再對付得了他。
葉白琅皺了皺眉,他像是很不喜歡這句話,但因為某種牢不可破的邏輯,只能選擇暫時忍耐:“我知道……”
他知道,他會配合警方調查,不會亂來。
他會一直這樣做,一直忍耐,直到祁糾醒來和他回家。
……當然,凡事也總存在另外一種可能。
葉白琅不是盲目樂觀的人,他也必須考慮到,現在躺在醫院急救室裡被搶救的,是個劣跡斑斑、屢教不改的騙子。
祁糾也可能會騙他。
祁糾也可能不會再醒了,這是一種可能性,就像他也可能把這幾個人裝在麻袋裡,綁上石頭,推進江裡一樣。
葉白琅不再和這些人浪費時間。
他現在要去醫院,不論祁糾會不會醒,他要去看。
他的創可貼掉了,那些穿著警服的人給他拿了一包。
葉白琅把那些創可貼翻遍了,全是肉色的,沒有哪個上面畫了既可笑又幼稚的黑色翅膀。
他要去找祁糾,要一片創可貼。他的頭也很疼,吃藥沒有用,他自己不會按。
葉白琅離開警局,他記得去醫院的路,看了一陣,就朝那個方向走。
這是場不會太快結束的暴雪,夜色深得彷彿不會再亮,雪越下越大,被呼嘯的風擰成鞭子,往人身上肆無忌憚地抽。
葉白琅的腿凍得發木,他踉蹌了下,被不放心追上來的警員扶住。
一輛警車跟在後面。
“彆著急,你這是要去哪?”扶住他的是個幹練的中年女警,緩和了語氣,生怕刺激他,“回家嗎?”
這麼冷的雪夜,真要讓人這麼走在路上,要不了多久就得凍僵。
警員們並不瞭解什麼“家主”、“門閥”,在他們看來,葉白琅是個身體很差的年輕人,瘸著條腿,精神狀態也很成問題。
這種狀況下,他們不可能放任對方就這麼往外亂跑。
“我們送你,好嗎?”中年女警示意那輛警車跟上來,因為並不是執行抓捕任務,並沒有拉警笛、亮警燈,在夜色裡像是輛很普通的車。
葉白琅皺緊眉,低頭看自己的手。
他垂著眼,落在身邊的手發抖,這是種不受控的悸顫,可能是由於服藥過量。
也可能是由於恐懼。
葉白琅收回視線,盯著遠處的醫院燈牌。
那些紅色的字像是張網,纏進他的腦子,勒得他頭痛欲裂。
中年女警不放心地問他:“還好嗎?”
葉白琅甩開攙扶的手,向後退,靠住一根電線杆。
他很不高興——因為在急救車上,奄奄一息的祁糾非要拉著他打賭,說他不可能靠自己走去醫院。
“你要……找人幫忙。”
那個可惡的騙子簡直煩人透頂,在氧氣面罩底下,聲音低微得聽不清,還要笑話他:“很簡單,葉大家主……”
騙子說到這裡就失去意識,心跳監測尖聲鳴起警報,很吵,吵到他們這段對話又過了很久才能繼續。
那雙琥珀色的眼睛沒有落點,但還含著讓人惱火的笑,騙子活過一口氣,就不要臉地摸他的手。
“很簡單。”祁糾教他,“你要說,請幫我……”
……
葉白琅死死攥著柺杖。
他發著抖,身體悸顫不停,尖銳的警報聲還在幻聽裡愈演愈烈。
“請。”他吃力地吐字,這太難了,那騙子還不如要他死,“請……”
中年女警沒聽清,愣了下:“什麼?”
葉白琅用力摳著傷口,他吞下的藥太多了,那些藥止痛,卻也剝奪他的意識,把他往混沌裡拖。
他要立刻去醫院,一秒也不能等。
藥效愈演愈烈,不由分說奪走他的力氣,葉白琅低低罵了一聲,癱軟下去。
江湖騙子,教的狗頭偏方。
“醫院……”葉白琅低聲說,“哥哥……”
如果他更聽話——比如願意聽祁糾對他說的所有事、願意全都按祁糾教他的做,是不是祁糾就一定能醒,就不會死。
他把尖牙折斷,把爪子拔乾淨,做一條要人梳毛餵食的狗,祁糾是不是就不會捨得走了。
葉白琅不知道這些問題的答案,他也沒準備過要這麼做。
那是個騙子,他知道的。
騙子從不會守信,騙子騙他說什麼“很會冬泳”,轉頭就敢死給他看。
居然還敢當著他的面喂那些狼獾畜生。
“請,幫我……”葉白琅恨得發抖,他發誓要狠狠咬祁糾一口,咬下這騙子的一塊肉,“送我……去醫院。”
“不回家……”葉白琅低聲說,“哥哥不在,不回家。”
他的嘴唇蒼白,幾乎是只有氣流的喃喃自語:“我要去醫院……”
他逼自己向那些人求助,他實在走不動了,可一分鐘都不能再等:“我要……我的哥哥。”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