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直到祁糾醒來。
綁架案造成了不小的轟動。
畢竟實在沒人敢相信,在h城這種地方,居然有人敢對葉家的新家主下手。
另一個緣故,則是更沒人敢相信……那個叫葉白琅的瘸子居然報了警。
這簡直就像膽大包天,把手伸進狼嘴裡拔牙——末了不僅沒被這頭狼咬開喉嚨、噬肉吮血,反倒被銬上了手銬,送去依法處置,好好改造重新做人一樣詭異。
“沒弄錯吧……葉瘸子真報警了?”
一個小家族的家主灰頭土臉,壓低聲音難以置信:“他怎麼會報警?!”
因為葉白琅聯繫了警方,他們這些“當事人”、“受害人”也必須來配合調查,回憶當時宴會廳裡的具體情形。
這樣的變故,讓陰謀者措手不及,也真真正正慌了神。
——這樣一不定哪句就漏了!
真要露了餡,叫條子發現了他們跟綁匪是一個窩子的,事情才是真的麻煩——難道指望那些虎視眈眈盯著葉家、指使他們這麼幹的大家族,插手幫他們的忙?
那些穩坐釣魚臺的老東西……撇乾淨只怕都還來不及!
旁邊那人一樣失魂落魄,那些綁匪帶走了葉白琅,他以為事已經了了,被放走後就去放縱快活,是從紅燈區裡被拎出綁架這檔子事東窗發不發,光是從那種地方被警方帶走,上了報紙頭條,就夠他喝一壺:“你們不是說,葉白琅只會逞兇耍狠嗎?!最多就是硬碰硬,不會扯上這些——”
“我怎麼知道?!”之前那小家主臉色更差,“鬼知道誰教的他!”
……葉白琅不會報警,所有人都是這麼以為的。
所有人都以為,葉白琅就算搶下了葉家,內裡也依然不可造就,不過是個只會耍狠招的瘋子惡棍。
葉白琅也的確一直都是個瘋子、惡棍。
如果沒有人插手,這次綁架要麼要了葉白琅的命,要麼被葉白琅絕地反殺,然後葉白琅就會不擇手段地瘋狂報復。
葉白琅會把那些綁匪抓起來,一個個親手解決。要是瘋得再厲害些,或許還會殃及池魚,給失職的保鏢和助理點忘不了的教訓。
他們把發瘋的由頭喂到葉白琅嘴邊,這瘸子行事偏激不知收斂,自然會落下把柄。
這些把柄再遞到那些窺伺葉家的龐然大物手中,這份投名狀就算遞成了。等葉家被葉白琅折騰散架,他們自然能金盆洗手,去投靠新的門閥世家。
這計劃原本沒有半點問題,出不了錯。
葉白琅從沒報過警,葉家那些人在拿他當畜生養的時候,就潛移默化敲掉了這個選項。
有些舊事,其實流傳的很廣,有不少人知道——小時候的葉白琅從葉家逃出去,以為自己碰到了條子,其實全程都在葉家那些老傢伙的掌控裡,他們把葉白琅引進早準備好的假房間。
這是背叛葉家的訓誡和警告,十幾歲的葉白琅被關在那個假房間裡,四面空洞白牆,十幾盞大功率探照燈日夜不斷地照,就這樣過了三天。
他們私下裡提起這件事,都覺得不寒而慄。
那個葉白琅……怎麼可能會報警?
是什麼人,能有這種本事,讓這頭吃人的狼把尖牙利爪全收起來,放棄親手報仇的機會?
“……是那個祁糾?”有人苦思冥想,悚然冒出個念頭,低聲揣測,“宴會上跟著他來的……”
他們倒是都拿了祁糾的名片,記住了這個被葉白琅反常饒了一命的騙子,原起來,葉白琅是一個人來報警的,祁糾在宴會上和葉白琅寸步不離,卻不合理地沒在這裡出現。
那個祁糾跑到哪去了?
他們滿心滿腦子都是不安,正壓低了聲音議論,餘光掃見近在咫尺的人影,忽然狠狠從骨頭裡逼出寒顫:“葉,葉家主……”
“他在醫院。”葉白琅裹著件很厚實的風衣,慢吞吞開口,“他們送他去了醫院。”
不怪這些人嚇得三魂沒了七魄,葉白琅看著實在太不正常。
沒人能蒼白到這個地步,像是身體裡已經不剩下一滴血,只有皮囊覆著骨架,投向他們的眼睛漆黑幽暗,像亂葬崗裡的鬼火。
“祁先生……祁先生受傷了嗎?”這些人根本不知道綁匪綁的是祁糾,嚇得哆哆嗦嗦,壯著膽子客套,“那您怎麼,怎麼不去看看?這大半夜的……”
葉白琅垂著眼,沒什麼表情,手指神經質地不停摩挲著袖口。
因為那個混賬騙子不准他跟去。
因為相當顯眼的求救信號,他們很快就被警方搜索到,急救人員被這兩個人的狀況嚇得夠嗆,救護車還沒出林子就鳴著笛拉起了燈。
祁糾在半路上醒過一次,要葉白琅去弄件厚衣服穿,然後去配合警方調查,別急著去醫院。
祁糾的失溫症狀遠比葉白琅嚴重,這種失溫相當危險,搶救一晚上、病危個十次八次也非常正常。
祁糾不準葉白琅去看,還威脅葉白琅,要是醒來以後知道他不聽話,就接著跑。
……
葉白琅摳著掌心的傷口,枯瘦指尖無意識深陷進皮肉。
祁糾不給他貼創可貼,又被水泡過,傷口又發炎了,腫得很厲害。
葉白琅站在原地,他沒有意願和任何人交流,只是像個剛被輸入指令的老舊程序,逐條緩慢判斷“配合警方調查”是不是做完了。
這件事由他來做十分吃力,這是葉白琅從未涉足踏及的領域,被刺眼的、足以吞沒整個世界的白光封鎖。
葉白琅摳出一板藥,看也不看地生吞下去。
“我做完了。”他慢慢地說。
現在,他去醫院,祁糾不準生氣,不準再跑。
祁糾會講義氣,不會背棄承諾。他做完了所有祁糾要他做的事,所以祁糾就會醒過服自己相信了這個邏輯,緩慢地吐了口氣,抬眼看身邊人影,又看指尖沾的血。
他像是個發條出了問題的人形骷髏,用染血的手指慢慢地數:“你、你……你們。”
被他數到的幾個人臉色驟變——葉白琅怎麼會把他們挑出來?!
葉白琅怎麼會知道,是他們牽頭弄出的這一場戲,卻又搬起石頭,結結實實地砸了自己的腳?!?
葉白琅並不知道,他只是憑直覺本能,挑出了幾個最想送去亂葬崗的人:“在家裡等我。”
那幾個人眼看著就要被嚇瘋,哪敢答應:“葉,葉家主……這是警察局。”
他們這會兒倒寧可被警察查出來了,進監獄也好過落在葉白琅這個瘋子手裡:“您已經報警了,報警就不能亂來……”
這瘸子遠比過去更麻煩,面上乖順規矩,內里根本還戾性難馴。假以時日,只怕沒人再對付得了他。
葉白琅皺了皺眉,他像是很不喜歡這句話,但因為某種牢不可破的邏輯,只能選擇暫時忍耐:“我知道……”
他知道,他會配合警方調查,不會亂來。
他會一直這樣做,一直忍耐,直到祁糾醒來和他回家。
……當然,凡事也總存在另外一種可能。
葉白琅不是盲目樂觀的人,他也必須考慮到,現在躺在醫院急救室裡被搶救的,是個劣跡斑斑、屢教不改的騙子。
祁糾也可能會騙他。
祁糾也可能不會再醒了,這是一種可能性,就像他也可能把這幾個人裝在麻袋裡,綁上石頭,推進江裡一樣。
葉白琅不再和這些人浪費時間。
他現在要去醫院,不論祁糾會不會醒,他要去看。
他的創可貼掉了,那些穿著警服的人給他拿了一包。
葉白琅把那些創可貼翻遍了,全是肉色的,沒有哪個上面畫了既可笑又幼稚的黑色翅膀。
他要去找祁糾,要一片創可貼。他的頭也很疼,吃藥沒有用,他自己不會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