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5章 非常規手段
縣令看著在他眼前四處亂飄的黑團,張大的嘴巴緩緩閉上,死心了:“這就是非常手段”
潘筠點頭。
李老爺瞪大雙眼問:“這能看出什麼來”
縣令:“對啊,能看出什麼來”
潘筠掃了他們一眼,臉在昏暗的燈光下若隱若現,在一堆屍骨面前顯得陰森森的。
她哼了一聲道:“能看出來的東西可多了。”
她打了一個響指,在屋裡亂竄的黑霧們凌空停住,在縣令正臉前的一團像拳頭那麼大的黑霧慢慢滾動逸散,在他眼前攤開,像墨那麼黑的黑霧湧動成了一片黑煙,到灰色的煙霧……
最後灰色的煙霧飄動,一張嬌俏的年輕女子的臉出現,她似乎是一道虛影,由灰霧構成。
在眾人瞪大的眼睛中,她緩緩勾起嘴角,背過身。
那似乎是另一方世界,她背對著他們跑走,似乎是聽到了什麼,驀然回首,俏然一笑,眼中好似盛著星光。
“這……”她的活潑,她的快樂,似乎要衝破灰霧撲出來,縣令不由的上前一步,但灰霧忽而糊成一團,就好似一團墨憑空而落,將水霧染成了黑色。
灰霧在他眼前快速匯聚,又變成了一團黑霧。
黑霧凝成一團,咻的一聲投入一具白骨中,消失不見。
潘筠走到那具屍骨前,和目瞪口呆的幾人道:“這是她。”
縣令艱澀的道:“剛才我們見到的女子是她那段像重演的海市蜃樓一樣的東西是”
“是她殘存的記憶,”潘筠道:“我說過,人死後,絕大多數鬼魂都記不全事情,或是忘記最近的事,或是忘記最遠的事。
而你們現在看到的這些黑霧,全是殘魂,他們存在的時間更長,忘記的記憶更多,所以你們很難從他們身上直接得到答案,但,不代表你們什麼都得不到。”
“畫師!”縣令突然大喊:“將畫師叫來,把他們的樣子全部畫下來!”
縣尉:“……大人,這一時半刻的上哪兒找畫師”
縣令沉默了一下後道:“把筆墨拿來,我來畫!”
仵作立刻把筆墨奉上。
李公子沉聲道:“縣尊,我助你!”
可惜了,這屋裡只有一支筆。
潘筠嫌棄不已,最後還是自己在袖子裡掏了掏,掏出一支來給他。
遞給縣尉一支,仵作一支,李文英一支,她自己也拿了一支。
大家齊刷刷的看向她的衣袖,哦,李文英除外。
潘筠冷淡的回視:“貧道連亡魂都能讓你們看到了,袖裡乾坤藏幾支筆有何希奇的”
大家覺得她說的有道理,紛紛點頭。
在場的,不是讀書人,就是道士,要麼是縣衙裡破案的老手,拿到筆的,除了縣尉的作畫能力差一點外,其他人都不差。
但不要緊,兩兩組合,除了畫畫之外,還可以記錄看到的畫面的信息。
所以,連衙差甲乙丙都分組了。
衙差甲就跟潘筠分在了一組。
潘筠一個響指,空中凝滯的黑霧們瞬間活潑起來,在屋裡四處亂飛,偶爾還砰砰幾下互相撞擊,發出一陣鬼哭狼嚎。
縣令他們一邊拿著筆堅強的站立,一邊兩兩擠在一起瑟瑟發抖。
但黑霧們卻很有規矩的樣子,每次都只有四團黑霧在他們面前化成灰霧,顯露出自己的樣子,並播放他們記憶裡最深刻的回憶。
縣令他們立即一組選擇一團記錄。
仵作最忙,他主要負責記下他們畫完記完之後這些灰霧重新凝成黑霧融入自身。
他給他們編號,還要把各組畫好的人像給放在屍骨上,這樣,他們之後就可以分得出,哪一具屍骨是誰了。
到時候再對應他們的死法,再調查和詢問時會方便很多,能得到很多信息。
被關在屋裡的十人忙了一晚上,只有李老爺毫無用處,躲在潘筠身後擔驚受怕了一晚上。
門一打開,豎著耳朵趴在門上偷聽的衙差們差點跌進屋裡。
見十人神色萎靡,眼底青黑,衙差們緊張又害怕:“大人,你們被怨鬼纏了一夜”
“胡說什麼呢”縣令將一疊畫像遞給他們,沉聲道:“到各個青樓楚館去找,看看是否有人認得畫上的人。”
衙差翻了翻,咦了一聲道:“這不是萬春樓的桃紅嗎”
縣令立即扭頭:“你認得她”
衙差道:“大人明鑑,小的可不敢逛樓,只是小的巡街,不免知道的人多,這是萬春樓的桃紅,是六年前吉安有名的魁,後來聽說他被一北方的客商贖走享福去了,怎麼……”
縣令立刻反應過來,下令道:“去各個樓裡找,尤其是這十年,不,是二十年,二十年裡各個樓裡有名的藝伎歌姬,以及小倌,被贖走的,或是自贖離開的,全都仔細查一遍!”
衙差領命而去。
縣令回頭看向縣尉,沉聲道:“周縣尉,我才上任幾年,但你卻是吉安本地人,這些畫上的女子和男子,你認得幾個”
縣尉嚥了咽口水,低聲道:“下官認得七個。”
縣令看向李老爺。
李老爺也嚥了咽口水,小聲道:“回縣尊,我,我認得少些,認得五個。”
縣令點頭:“那就好,接下來我們就去前廳談一談你們知道的吧。”
縣令他是真不知道,外來的和尚不好唸經,外來的強龍更是耳朵眼睛都被人捂上了。
之前楊稷的一些犯罪事實他能知道,那是因為他毫不掩飾的一部分。
比如為了爭地,他把人腦袋開瓢,打死了人。
即便有人替他頂罪,縣令一開始不知道,還帶著對楊士奇兒子的濾鏡,但一年兩年下來,他也摸到邊了。
但這屍坑的事,他是真不知情。
他真不知,當地人出身的縣尉,以及隱隱參與其中的李老爺卻未必不知。
縣令還算給他們面子,沒有叫其他的官吏來參審,只是叫了仵作和一個書記員在場。
哦,還有他消失了一晚上的師爺。
師爺昨天休沐,陪了夫人一晚上,一回來,天塌了一半。
“什麼吉安縣出現了屍坑,裡面有十多具屍首”
“什麼這些屍首還和楊稷有關係”“什麼——”師爺聲音都劈叉了:“這事縣尉和李老爺還參與其中!”
縣尉和李老爺立即分辨道:“沒有,我們沒有!”
師爺臉色發白,喃喃:“這不重要,這都不重要了,大人,你轄下出了這麼惡劣的事,這,這是要仕途盡毀啊”
一個晚上過去,縣令已經冷靜下來,能夠平靜的接受自己未來的命運了:“所以子舒要早做打算,此案過後,你就走吧。”
師爺大哭:“縣尊!”
作為一個幕僚,跟對主子,就跟鳥選樹搭窩一樣,一輩子可能就選一次。
這個縣令是他從一百多個進士中選出來的,比他選老婆還要認真謹慎。
他們倆才度過一次大危機,還抱上了一條大腿,前途正光明的時候,天塌了!
師爺如何甘心
這比他當年鄉試落榜還要傷心十倍啊。
師爺抱著縣令嚎啕大哭。
潘筠第一次見一個大男人哭得這麼傷心,眼淚鼻涕一起流。
她實在不忍心,幾次想要上前安慰,但都插不進去話。
李文英道:“別安慰了,讓他哭吧,縣令也就是好面子,不然他昨天就要嚎啕大哭了。”
潘筠:“一個大老爺們,這有什麼好哭的”
“多年心血毀於一旦,試想想,你費盡心機,努力多年,終於從無修煉到第一侯,然而天降橫禍,你突然從第一侯掉到了連武功都沒有的境地,你會如何”
潘筠的眼眶一下就紅了。
李文英沒留意,繼續嘆道:“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我懂。”潘筠沉重的道。
“什麼”李文英驚訝的看她:“你懂”
潘筠沉重的點頭,目光直直地看向躲在屋角的潘小黑:“我太懂了!”
因為,她經歷過啊!
二十多年的努力一朝消失,前世,她快修到第二侯的修為,她存了多年的小錢錢,一下從回到嬰兒時期,是真的從頭開始。
這沒什麼,關鍵是,她還經歷過八年,不管怎麼從頭開始都開始不了的頭。
潘筠再看向師爺時就很能共情他了。
好在能做師爺的都有些腦子,還是可以控制自己情緒的。
他很快停住了哭泣,擦乾眼淚就鄭重的問:“縣尊想如何處理此事”
“這可能是我離任前辦的最後一樁案子了,所以不管此案涉及誰,本官一定要將他們捉拿歸案,繩之於法!”縣令憤怒地道。
師爺一臉嚴肅的抱拳,大聲應道:“是!子舒一定助縣尊辦妥此案,不辜負您的期望!”
縣令指著驗屍房的方向道:“是不辜負他們!”
師爺應下!
潘筠聽完,腳步輕挪,湊到李公子身邊,低聲問道:“這個縣令叫什麼”
李公子:“……鄔志鴻,真定人士。”
潘筠感嘆道:“河北多義士啊”
李公子:……
李公子垂下眼眸,壓低聲音道:“你不是一直看不上他嗎”
“瞎說,”潘筠嚴肅道:“我對縣令一向尊重……”
李公子輕哼一聲:“從昨天到昨晚,你可沒少嚇唬人,我看你看他和我爹的眼神是一樣的。”
“那是昨日的我看昨日的縣令,而我是今日的我,縣令也是今日的縣令。”潘筠捅了捅他,反問道:“話說,你爹會招供嗎”
李公子不吭聲,也不搭理她了。
在眾人的目光下,李老爺臉上的冷汗越來越多,師爺先是威脅他:“李老爺,現在我們老爺的仕途都要毀了,你若還閉嘴不言,我們可就沒那麼客氣了。”
然後又溫聲安撫他:“李老爺,那些人把屍體藏在你家的山裡,打的什麼主意大家都知道,他們都不顧你的死活,你還顧他們的死活幹什麼”
縣令在一旁哼了一聲道:“你怕他們報復你李家,難道就不怕本縣”
李老爺連忙搖手說不是。
“你以為你不說,他們就會放過李家了嗎”縣令道:“他們曾經跟楊稷多好啊,楊稷沒少藉著楊家的權勢方便他們,結果楊稷一失勢,有多少人為楊稷奔走過落井下石的比比皆是,你自覺比之楊稷給他們的還多嗎”
李老爺暗道:我給他們的自然沒有楊稷給的多,但我也沒像楊稷一樣索要他們的東西啊
不過,李老爺也不敢肯定,他真的閉口不說,那些人就能放過李家。
正如潘筠所言,那些人的心都是黑的,如果不能確定能放過李家,不如有一個算一個,全拉下水,大家一起失勢,李家能更安全。
而且,還有那些冤魂呢。
他也是怕了那些冤魂。
於是,李老爺咬咬牙,跺跺腳,低著頭全招了。
“縣尊明鑑,這事我是真沒參與,我,我也不知詳情,從未參與過。”
縣令沉聲道:“那你是怎麼知道這個屍坑的”
“大約是九年前,有一回我在縣裡查賬完了,出城門的時候天就黑了,結果我家的車走到山腳輪子就壞了,車倒進了樹林裡,我當時沒傷到,人卻嚇得不輕。”
“我當時和車伕就坐在樹林裡緩一口氣,就在那時候,有人趕著一輛車過來,我們聽見聲音正要上前求助,結果就見他們在不遠處停下,從車上搬下來一具屍首。”
眾人一聽,都屏住了呼吸。
李老爺想起那晚上的驚險,還嚥了咽口水:“當時夜光昏暗,但我還是看到了,那是個女子,頭髮很長,用草蓆裹著,露出來的肩膀、手臂白的,還有很多血痕,看上去似乎未著寸縷。”
“這一看就是兇案,他們一行三人,看上去人高馬大的,我和車伕都嚇壞了,不敢吭聲。”
縣令氣得一拍驚堂木,怒道:“當時不敢吭聲,為何事後也不報官若報官,便可避免後面那許多人被害!”
縣令氣得在大堂上團團轉:“九年,九年啊,不知這九年被害了多少人!”
李老爺低頭不語。
縣令深呼吸一句,沉聲問道:“繼續!”
李老爺委屈道:“我當時就認出了其中一個人,那是楊稷身邊的人,我豈敢報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