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二章 犬子
“就為了你那點所謂堅守,卻不能周全大事。如今還要以闔家性命,成全你所謂的堅守。”
“老夫來勸你,卻不是因為你,而是如今未到魚死網破的地步,何以不做他圖,偏要捨命相陪?”
“老夫問你,以你高見,今日去死諫,即便真舍了這性命,求得清名,之後呢?”
“你覺得還會再有人接這個爛攤子?”
薛瑄就要反駁。
楊士奇鬚髮皆張,大吼道:“閉嘴,聽我說完!”
薛瑄也被這突如其來的暮年老獅一聲震吼攝住,果真就沒再說話。
“既然今日話說到這裡,我且問你,你為何要上疏自薦,你可知,此事老夫本來已經有了籌劃,全是因為你上的這道摺子,老夫全盤計劃,都做泡影。”
“你既不瞭解此案於哪方都有糾葛,便一腦門衝進去,可曾想過後果?”
“老夫好容易按下於廷益自薦的摺子,誰知半路殺出個你來,今日你便去,老夫再不攔你。”
薛瑄卻是從話中聽到一絲別的信息,愕然問道:
“於廷益也上了摺子,還被閣老按下?”
楊士奇自知暴怒之下失言,只是話已出口,便也不再遮掩,卻問道:
“老夫問你,你為何要上這道自薦摺子,此事雖也鬧的不小,但你身為大理寺少卿,手中案件不知多少需要復讞?那些案件若有冤屈,如何就比這案子冤屈小了?偏偏自趟這趟渾水?”
最後冷笑一聲:“難道是因為要以此求得盛名?”
薛瑄本自也抓摸到一些異樣,只是楊士奇最後一句,卻是瞬間點燃他一腔烈火。
“閣老如何汙衊學生?”
“難道不是?”
見薛瑄面色愈發不對,楊士奇卻是話鋒一轉:
“老夫得到一則消息,城裡有幾名地痞突然消失,活不見人,死不見屍,他們消失前,曾在你賃的那座宅子附近出現過,還和你起過爭執。”
薛瑄面色大變,他此刻終於完全明瞭,剛剛抓摸到的那絲異樣是為何故。
再沒了心思想其他,忙追問:
“閣老究竟知道些什麼?”
楊士奇也慢慢平靜下來:
“有人想讓你摻和進這件案子中來,就是要你無法安然脫身,這件案子看似是為爭奪田產,最後鬧出人命,實則這背後,並不簡單。”
“何文淵知道其中兇險,只是他是被旨意強派,最後不得已,為求自保,才選擇辭官脫身,做了逃兵。”
“至於你,怕是自那起爭執開始,便已經陷入了別人的算計。”
“後來你承了旨,老夫本以為以你識見,即便那道自薦摺子是受人暗算,一旦理清案由,當能瞧出其中一些蹊蹺。”
“老夫一直在等你登門,你卻到了門口,最後還是不願一見。”
“今日更是因為這點小事,就要闖宮死諫,宦海多年,辦起事來竟還如愣頭青一般,老夫果真還是高看了你。”
薛瑄此時早已羞愧難當。
又想起剛剛閣老說的,按下於廷益自薦摺子的話。
之前在郕王府門口,於廷益可是沒說過他也上了摺子,當時於廷益還想著和他一起去闖宮,可見閣老也是知道於廷益性情,所以才有按下摺子的舉動。
此時,薛瑄暗嘲自己的同時,也默默嘲笑起,那還在等他消息的於廷益。
正心思亂轉,卻又聽楊士奇道:
“此事還需從長計議,莫要陷入別人圈套,太皇太后將人交給你,便是信你可以將此案背後的那些藤蔓,一一拽出暗渠,好叫真相大白於天下,莫要因小失大,此案絕不是你想的那般簡單。”
薛瑄聽後,愈發羞慚。
這一刻,不僅是對自己衝動做事感到羞慚,更是為之前對閣老出言不遜感到羞慚。
閣老似乎暗中還有別的謀劃!
接著,二人又聊了許久。
最後楊士奇‘攜怒’離開。
不久之後,薛瑄與楊士奇在大理寺中大吵一架,年近八旬的閣老被氣得面色慘白,在底下人的攙扶下,顫顫巍巍離開大理寺。
大理寺卿蔡詢在堂外堵住了薛瑄。
“德溫,你這臭脾氣啊!先前和王總憲吵,如今又和閣老吵,你這是要把同年、座師以及同僚都得罪光麼?”
薛瑄拱手打揖,面上卻無半點悔過之心。
“王千之自己案子辦的一塌糊塗,所理案件出了冤案,不自己悔過,妄圖讓我也含糊放過,難道錯在下官?”
“寺卿大人本已告假,偏偏今早來到衙門,也不問下官一聲,便把下官辦理案件相關人犯,交給錦衣衛提走去殺,難道錯還在下官?”
“至於閣老,與下官只是政見不合而已,有些爭執也算不得什麼。”
蔡詢被噎的吹鬍子瞪眼:“宮裡下了旨意,難道你要讓本官抗旨不成?”
薛瑄冷笑道:“案子本是下官的,犯人也是下官抓來的。宮裡下旨,也自是下官接旨,大人自可將一切推給下官便是。何必告了假還跑來接旨?”
“薛瑄,你放肆!你敢以下犯上?”蔡詢氣的渾身顫抖。
薛瑄再次躬身一揖:“大人,下官還要繼續辦案,告辭!”
說完,竟是直接走了。
“大膽……放肆……放肆至極,本官要上摺子參你一本!”
奈何薛瑄卻像是不曾聽見一樣,連頭都沒回一下。
蔡詢身邊大理寺司直,趕忙上前勸道:
“大人快別動怒,薛少卿向來就是這性子,平日裡倒也還和善,只是在涉及案件時,從來不講情面,為此得罪了不少人。他本就是這樣人,大人何必與他置氣。”
蔡詢身體還在抖,咬牙道:
“本官一番好意,他卻全當驢肝肺,要不是本官將人交給錦衣衛,依著他的性子,非得抗旨不可。本官難道眼睜睜看著他掉腦袋!”
那司直笑讚道:“寺卿大人豁達,總有一天,薛少卿會明白大人一番好意。”
蔡詢一甩衣袖:“哼……!本官可不敢奢求。”
那司直卻是笑嘻嘻打趣道:“既如此,寺卿大人不如現在就寫摺子參薛少卿一本?或者尋個由頭,給薛少卿找一雙小鞋穿穿?”
蔡詢一愕,笑罵道:“本官做什麼,要你多嘴,我倒想立刻就找個難辦的差事,讓你去辦。”
司直叫屈道:“這小鞋再怎麼也不能穿到下官腳上來啊!寺卿大人何以如此不辨是非!”
說完,兩人相視一眼,都大笑起來。
……
另一邊。
郕王府中。
于謙正與朱祁鈺對談。
朱祁鈺問于謙:“於先生如今主持京衛武學,今日這第一課,可是關於戰陣韜略?”
于謙笑道:“殿下可是有志於此道?”
一言出,把一邊成敬嚇得不輕,就待要攔,卻想起,若是真開了口,豈不是才顯得刻意?
況且少年之志,嚮往沙場,本是常情,自己倒是有些風聲鶴唳了。
又去看那王、史二位太監。
二人於下方不遠處,正伏案疾書,成敬心裡又擔心起來。
於是趕忙給上方聊的正起勁的二位添盞。
二人卻是理都沒理,後來因為有了一絲響動,甚至還惹得朱祁鈺有些不耐煩的瞪了他一眼。
只見朱祁鈺連連點頭:
“聽成敬說,於先生曾隨在太宗皇帝和父皇駕前,沙場上走過幾遭。如今先生任職兵部,又專理籌辦京衛武學,想來於戰陣韜略上,見解極深,可否和我說說這些。”
于謙笑道:“殿下怕是要失望了,下官是隨駕上過沙場,後來又一直巡撫地方,撫軍濟民,但卻從未親自帶過兵,真算起來,說是紙上談兵也不為過。”
朱祁鈺面帶失望。
于謙見他如此,笑道:“不過,下官倒是將畢生所學教導過我家大郎,這紙上談兵的韜略,怕是還得等他來驗證。”
朱祁鈺略思索,突然眼睛一亮。
“可是之前招安綠林勢力‘磨刀嶺’,剿滅另一股劫掠軍山匪的於副千戶?”
于謙笑道:“正是犬子於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