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9章 送‘如意’(合章)
王振心知,現在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
儘管他巴不得慈寧宮那位挺不過去,但他此刻仍然耐著性子勸道:“陛下,太皇太后病倒,無論如何,陛下都得前去探望,此乃孝道之本。”
“不僅陛下要去,太后娘娘也要去。”
朱祁鎮默然不語。
見他如此,王振咬咬牙,只得把事情挑明。
“陛下,現在不是慪氣的時候,慈寧宮上上下下多少人,萬一傳出什麼閒話,您該如何立足?”
朱祁鎮臉上終於變色,怒目道:“王先生如何得知?”
王振心中愈急,剛剛陛下魂不守舍的樣子,加上自己刻意試探,哪裡還猜不出。
“陛下,老奴並不比旁的人聰明多少。”
一言出,朱祁鎮如遭雷擊。
王振咬咬牙:“陛下,老奴陪您一起去。”
朱祁鎮訝然,他自是知道,王先生最怕皇祖母,平日裡對慈寧宮,向來唯恐避之不及,如今竟然開口願意一起去。
“陛下,現在已經有些晚了,不能再耽擱了。”
王振一力勸說,恨不得立刻拽著朱祁鎮往慈寧宮去。
朱祁鎮感動道:“還好有王先生在。”
……
朱祁鎮乘龍輦,王振亦步亦趨跟著小跑。
範弘被他打發去了慈慶宮,甚至還不忘派人去長安宮告知靜慈法師(胡善祥)。
等到朱祁鎮到了慈寧宮,卻見大門緊閉。
王振立即上前叩門。
“陛下駕到!”
話音剛落,大門從內打開,竟是興安。
“拜見陛下!”
見是興安,王振忙將他扯到一邊,低聲問道:“太皇太后如何了?”
興安點點頭,王振這才舒了口氣。
興安撇開王振,上前稟道:“陛下,太皇太后只是急火攻心,徐姑姑剛剛已經伺候太皇太后歇了,太皇太后派我出來,就是要攔著各宮前來探望請安。”
“朕也在其中?”
興安急忙回道:“陛下,太皇太后歇了,御醫也都在偏殿候著,御醫說了,太皇太后需要休息。”
朱祁鎮看向王振。
王振故意提高音量:“陛下擔心太皇太后,本來打算親自陪侍,奈何御醫這般說了。”嘆一聲後,勸朱祁鎮道:“陛下孝心,太皇太后豈會不知,她老人家也是心疼陛下操勞國事,這才傳出話來。陛下,您還是聽太皇太后的吩咐,先回吧!”
興安也忙勸道:“陛下,慈寧宮這邊,有這麼多御醫在,又有徐姑姑貼身陪侍,還請陛下放心。”
朱祁鎮眼中閃過一絲愧色。
他痴痴的盯著門內方向,默然無語。眼睛裡慢慢蒙上一層薄霧。
無人敢驚擾他。
許久之後,他終於啞著嗓子,吩咐王振道:“去派人往慈慶宮和長安宮一趟,皇祖母需要休息。”
王振立即喚來兩名隨侍太監,吩咐了幾句,隨侍太監急忙去了。
朱祁鎮心中五味雜陳,他想現在就這樣衝進去。
可是心中卻生出一絲怯懦,又有一絲不安。
他本來就不知該如何面對皇祖母,得知皇祖母歇了,心中竟生出一絲竊喜。
他驀然醒悟過來,又對自己生出的這絲竊喜,措顏無地。
他想立即逃離這裡。
正要上輦,突然想起錢家女的事。
略遲疑,最終還是頓住了腳步,回頭問興安道:“興安,人找到了沒有?”
興安一愣,有些茫然,他不知為何朱祁鎮突然問起這件事。
不過也就只是一愣神,便反應過來。
回道:“奴婢剛著手開始盤查,突然聽到太皇太后病倒,心中實在擔心不下,這才折回慈寧宮,奴婢現在就去查。”
朱祁鎮看向王振:“王先生,你吩咐下去,各內府衙門,都好好配合興安盤查。”
王振瞟向興安。
奈何興安一直保持躬身參拜的姿勢,全然沒看見。
朱祁鎮來匆匆,去也匆匆。
王振卻留下了。
“安公公要找什麼人?”
興安略遲疑,想起陛下起駕之前的吩咐,只得如實說道:
“接錢姑娘回府的馬車,經過鬧市時,馬突然發癲,差點傷著人。可能有人在宮裡對錢家的馬動了手腳,得虧錢姑娘今日沒在馬車裡,否則後果不堪設想。事後車伕回憶,有一名宮人在他等候時,似是有意接近。”
“在宮裡行兇?何人如此大膽?”
“咱正要把他找出來。”
“此人有何特徵?”
興安搖頭,略遲疑:“按著車伕所說,馬車停放之處,那接近的宮人出現的時間,應該能找出來。”
王振又問:“陛下吩咐了,安公公需要咱做什麼,儘管吩咐就是!”
興安連道不敢。
王振也不強求,告辭離開。
……
王振今日的心情跌宕起伏,此刻仍是懸在空中,久久不曾回落。
想起那日,慈慶宮那位說的話。
保不齊,就是那位派人做的。
此事本和他無關,但陛下在剛剛那樣的境況下,還惦記錢家女的事。
可見此女在陛下心中,確實不一般。
「明明只見了兩面,為何……?」
現在,就連他也摸不準,陛下究竟是因為錢家女本人,還是因為太皇太后。
不管此事和慈慶宮那位有沒有關係,無論如何,都得提醒那位一句。
否則,依著那位的性子,事後得知他早先就知道,肯定會怪罪。
……
慈慶宮花廳。
“王公這個時辰怎麼來了?”
孫太后撫弄著盆中的梔子花。
修長柔嫩的手指輕捻,聲音慵懶,陽光照在她絕美的臉上,肌膚顯得愈發的白膩,她的肌膚像是發著光。
她身體前傾,微微俯身的那刻,一副令人驚心動魄的弧度顯現在眼前。
風景美的讓人心慌慌。
就連王振這樣,已經去勢多年,早已古波不驚之人,也都心中一蕩,急忙將目光移到花上。
於是他又看見了那透過陽光,淡淡粉色的指尖。
最後只得把頭低了低。
孫太后問了一句,始終不見回應,蹙著無一絲褶皺的眉頭,慵懶的眼神掃了過來。卻發現王振低著頭。
於是把手上捏磨的梔子花瓣放下。
“王公,太皇太后那裡究竟怎麼了?為何又不讓探視了?”
王振終於回過神來,說道:“陛下到了慈寧宮,太皇太后已經歇了,特意讓安公公出來回稟陛下,免了各宮探視請安。”
“嗯!”
孫太后又開始捏磨那花瓣。
“陛下今兒個去慈寧宮時,不是好好的麼?怎麼陛下一走,太皇太后就病了?”
王振心頭一震,暗道:「果然!」
他沒選擇回答,而是話鋒一轉,說起了興安找人的事。
孫太后有些不耐。
王振卻彷彿沒看見一般,繼續自說自話。
“太后娘娘,興安懷疑是宮裡人動的手腳,現在領了陛下和太皇太后兩道旨意,正在宮裡大肆搜查呢。”
王振盯著孫太后的表情,卻看不出一絲異樣,心中暗暗鬆了口氣。
「難道那名宮人接近車伕,真的就只是巧合?」
“王公還有事?”
王振連忙回道:“沒……沒了!我就是來和太后娘娘說一聲,太皇太后那裡不用去探視了。咱還得配合安公公找人,就不擾太后娘娘清閒了,奴婢告退!”
說完,躬身一拜,緩緩退下。
等到王振離開,那名一直侍奉在一邊的女官嘟囔道:“王公這是怎麼了?之前不是已經派人來過了麼?怎麼他親自又跑一趟。”
孫太后此時已經換了一副顏色。
“人呢?”孫太后眉目掛霜,極寒極冷。
女官先是一愣:“什麼人……!”突然醒悟過來,慌忙道:“奴婢這就安排將人送出宮!”
突然瞧見孫太后的眼神,渾身一顫。
“還不快去!”
女官臉色煞白,哆哆嗦嗦道:“奴婢這就去辦!”
……
晚間。
興安急匆匆行至慈寧宮。
“徐姑姑,我要見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吩咐了,只要安公公回來,無需通稟,立即去見她老人家,我隨你一起去。”
兩人進了臥房,太皇太后腰間墊著繡枕,身子半靠著。
錢家女在邊上陪侍。
兩人向太皇太后請過安。
太皇太后聲音低弱,“興安,可是找到人了?”
“啟稟太皇太后,人確實已經找著了。”
錢家女身子明顯的一僵。
太皇太后盯著興安,最後嘆一聲道:“活的還是死的?”
錢家女,鼻翼抖動,身體也開始顫抖。
興安回道:“人是在鐘鼓司後面堆放雜物的庫房裡找到的,奴婢去時,人已經掛在房樑上許久了,只從屍體上搜出一封信。”
興安連忙將信雙手遞上。
徐姑姑責怪道:“安公公你就和太皇太后直說就是,這等晦氣的東西,帶來作甚?”
興安將信塞回懷裡。
“啟稟太皇太后,死的是個雜役,名喚李中,京郊人,進宮有三年了,信上所記,李中進宮之前,錢指揮有一次率領金吾右衛,縱馬追拿盜匪,差點踩踏到這李中。今日偶然聽聞錢姑娘入宮,又見錢府接人的馬車,一時按捺不住,要報三年前的仇,於是故意接近,對馬下手。事後聽聞宮中盤查,驚嚇之餘,留下書信,自陳罪過,自我了斷。”
說到最後,興安聲音越來越低。
太皇太后道:“看來,你也不信!”
興安只得如實道:“許是對方太匆忙,善後做的太粗糙,太皇太后,還要不要繼續往下查。”
死無對證,且線索已斷,動手的是那李中無疑。
至於李中之死,和這件事是不是如李中信中所寫那般,不得而知。
太皇太后看向錢家女:“人已經死了,你說還要不要往下查?”
“都聽太皇太后的!”
“委屈你了。”
太皇太后心疼的摩挲著錢家女的手。
最後對徐姑姑道:“我和興安單獨說會兒話。”
徐姑姑趕忙上前,拉著錢家女的手,往屋外去了。
“興安!”
“太皇太后,奴婢一定一查到底!”儘管知道很難有收效,興安還是硬著頭皮,咬牙應下。
太皇太后搖了搖頭:“不用查了!”
“啊……!”
“興安,前幾日,不小心摔壞了的那把玉如意可還在?”
“還在!”興安一頭霧水。
“把它送去慈慶宮,交給太后。”太皇太后語氣平淡,彷彿真個就是要送一件禮物去慈慶宮。
興安聽後,整個身體卻彷彿墜入寒淵之中,戰戰兢兢,不可置信,他以為自己聽錯了。
可惜,很快他就發現,這是真的,於是心中一緊,雙膝卻是一軟,‘噗通’一聲跪倒在地。
太皇太后語氣依舊平淡。
“去吧,現在就去。”
到了此刻,興安哪裡還看不出太皇太后此舉真正的意圖。可是太皇太后如何得知,這件事就一定和慈慶宮那位有關係。
“太皇太后……!奴婢……!”
興安鼓起勇氣,看向太皇太后,老人家此時正怔怔出神。
“奴婢遵命!”
興安咬咬牙退下。
來到屋外,對徐姑姑道:“徐姑姑,前幾日那枚摔壞的玉如意……!”
“你問它作甚?”
“還得麻煩徐姑姑找個好看點的盤子和布,連同那塊碎裂的玉如意一同交給我。”
說完,閉起嘴,絕口不談其它。
徐姑姑滿腹疑惑,先是對錢家女道:“錢姑娘,你先陪太皇太后說會兒話,我去給安公公找那幾樣東西。”
錢家女雖然也好奇,但還是乖巧的先進了臥房。
徐姑姑把興安拽到一邊:“現在可以說了吧!”
興安緊緊閉著嘴,瘋狂搖頭。
徐姑姑冷哼一聲,又白了他一眼,轉身離開。
走了幾步,又回過頭來,沒好氣道:“還不跟上!”
……
乾清宮。
往常這個時辰,朱祁鎮已經登榻休息了。
可是今日,自打第二次從慈寧宮回來後,他就自己把自己一人關在房中。還吩咐範弘,莫要擾他。
王振回來,在外面請見,朱祁鎮也都不見。
“王公,陛下這是怎麼了?”範弘問王振。
王振語氣有些衝:“範公公這麼想知道?”
範弘一愕,王振現在的臉色,任誰都不難瞧出,這位現在心情極壞。
範弘本來也就是隨口一問,沒想到撞到了槍口上。
心中也有些不樂,但依然還是帶著笑,話鋒一轉,問道:“王公,你這是要陪著咱一起熬夜?”
“哼!”
王振冷哼一聲,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