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卡比 作品

第114章


 第114章【修】

 ——賀蘭熹覺得自己在做夢。

 他之所以這麼判斷,是因為他居然能看見自己的臉。

 夢中的他穿著自己最喜歡的粉色衣衫,身處花團錦簇之中縱享春光,手裡漫不經心地把玩著一根狗尾巴草。

 這明明是一幅再美好不過的畫卷,可夢裡的他心情卻似乎不怎麼樣。

 ——是因為宋玄機不在身邊嗎?

 目之所及,夢中除了他,只有一個面容模糊的青年。青年安靜地沉默著,身形清澈如琉璃,朝他投來的目光沉靜得像一汪深潭。

 賀蘭熹嘆了口氣:“就這麼辦吧。必要之時,請舉全院之力,將我逼至絕境。”

 青年沉默片刻,問:“您確定要這麼做麼。”

 賀蘭熹點了點頭,道:“只有這樣,我才能回來啊。”

 “既然如此,”青年微微俯身,向賀蘭熹行了一個後輩之禮:“無情道院上下,悉聽尊下吩咐。”

 “哇,那你們可要加把勁了。”賀蘭熹一點都不謙虛地說,“我還挺厲害的,北洛有時都奈何不了我……”

 ……

 突如其來的白光將兩人的身影淹沒,賀蘭熹陡然睜開了眼睛。

 剛才他果然是在做夢嗎。

 他怎麼會做這樣的夢,好似一段真實存在過的記憶。

 無情道院是因為他的吩咐,才必須將他逼入絕境?怎麼可能,他算哪根蔥啊。

 清風拂面,遠處傳來模糊不清的喧鬧人聲打斷了賀蘭熹的思緒。

 他抬頭看天,只見一彎下弦月懸掛在墨染般的夜空中。他身處一個簡樸乾淨的院落,屋中燭火明滅,在窗戶上投出一名男子的剪影。

 觸覺,聽覺和視覺相繼迴歸,賀蘭熹的理智也漸漸回籠。

 他去過鬼界,鬼界沒有這般清亮的月亮。他應該還在人間,縮地符如他所想,把他遺體帶到了想到的地方。

 ——遺體個鬼,哪有遺體能動手動腳,還能自己動腦子的。

 那他現在算是什麼呢?一縷魂魄嗎?

 賀蘭熹低頭望著自己的掌心。

 他的雙手仍舊是他熟悉的樣子,並非透明,也沒有發青發紫,有血有肉還挺白,練劍練這麼多年也沒長出劍繭。

 賀蘭熹將左手指腹搭在右手的手腕,感覺到他的脈搏一下又一下,強有力地跳動著。

 ——沒死嗎?他居然沒死,魂魄和肉身都在?那他對宋玄機說的“至死不渝”算什麼,算他很會用成語嗎。

 可他的的確確把浣塵真君的生門取出來了,為何他的魂魄和肉身還能毫無損傷地相連呢?

 他沒有生門卻可以像人一樣活著,他既不是活人也不是死人,那他究竟是什麼?

 化成人形的靈獸?只要他的原型不是沒有腿或者有好多腿的獸類,他也不是不可以接受。

 就是苦了宋潯,以後要被迫加入萬獸道支持人獸雙修的陣營了。

 宋潯……

 賀蘭熹心口劇烈地絞痛起來,在考場中發生的一切歷歷在目。

 九州寂滅的劍光,為了解開定身術爆裂的金丹和靈脈,活生生挖出生門的痛……以及宋玄機近乎絕望的臉。

 以前他總覺得宋玄機太冷靜,他那麼期待看見宋玄機失控的樣子。可當他真正見到了,他卻這麼這麼的難過。

 原來,宋玄機只會在失去他的時候失態失控。

 對不起他錯了,他不要宋玄機失控了,他不要在宋玄機身上看到狼狽兩個字。

 宋玄機應該永遠端著那張冰冷美貌的臉,哪怕不和他每天說長句也沒關係,他不想再聽見宋玄機用瀕臨崩潰的聲音叫他的名字。

 是“賀蘭熹。”而不是“賀蘭熹!”啊!

 賀蘭熹的神志忽然變得無比清明,什麼生門,什麼浣塵真君,什麼無情道院都不重要了,萬千思緒化成異常堅定的一句話——

 我要去找宋玄機,我要告訴宋玄機他沒有失去我!

 只要我的本體不是蜈蚣或沙蟲我就能回到他身邊!

 不,就算是蜈蚣和沙蟲我也要回!

 宋潯宋潯別難過,我馬上回來,且看我一個閃現!

 賀蘭熹擦了一把不知為何溼了一片的臉,踉踉蹌蹌地站起身,兩指捏訣:“縮地成寸!”

 樸素小院,清風拂過,燭影搖晃。賀蘭熹站在原地,一步未動。

 賀蘭熹呆愣片刻,意識到縮地成寸失敗的原因,腦袋嗡地一下,險些忘了怎麼呼吸。

 沒有金丹和靈力,現在的他就是個普通人,別說縮地成寸了,他連傳音符都用不了。

 完了,他該怎麼去找宋玄機呢?

 應接不暇的大悲大喜讓賀蘭熹失去了往常的警覺,身後傳來了腳步聲都置若罔聞。

 一名男子在賀蘭熹身側站定,試探地問:“賀蘭小公子,是你嗎?”

 賀蘭熹緩緩抬起頭,看見了一張只見過一次的臉。

 是祝如霜的哥哥——他來到了廣陵。

 當時的他不想孃親看到自己的屍體,也不想死在宋玄機的故鄉。廣陵是除金陵和姑蘇以外,一個被他想起的地方。

 或許是因為祝如霜是除宋玄機和孃親外他最在乎的人,他可以放心地讓祝如霜操辦自己的後事。

 也或許是因為他曾經在這裡和宋玄機一起吃過蜀菜,一起看過戲。他在這裡期待了一整天宋玄機能親他,然後宋玄機真的在仙舍門口親了他。

 賀蘭熹張了張嘴:“祝哥?”

 “哎。”看清賀蘭熹的臉,祝家兄長嚇了一跳,手足無措道:“賀蘭小公子,你、你怎麼哭成這樣了?”

 原來他哭了嗎,原來他一直在哭。

 真是奇怪,他以前哭的時候都是哇哇大哭,這回居然一點聲音都沒有,以至於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哭了。

 賀蘭熹下意識地說:“祝大哥,我……我要找宋潯。”

 祝家兄長關切的眉眼和祝如霜十分神似,熟悉又溫馨:“啊,你是和宋小公子走散了嗎?祝雲沒和你一起回來嗎?”

 “沒有,我和他們都走散了。”賀蘭熹的眼淚越我騎馬回太華宗一百天夠不夠?”

 賀蘭小公子手背抹淚的一幕可把祝家兄長這個常年當哥的心疼壞了。他一邊心疼一邊暗自感嘆修仙世家的少年果然對騎馬的腳程欠缺一些瞭解:“你先別急,你們無情道三人那麼聰明,肯定能想到辦法的。”

 賀蘭熹有如醍醐灌頂。

 對啊,他很聰明的,他可是太華宗今年的全宗第一。

 他雖然是因為浣塵真君的生門才被選入了無情道,但他這兩年的無情道也不是白修的。

 就算是因為宋玄機,他也不能這麼不冷靜。

 冷靜才能想出辦法,才能以最快的速度趕回宋玄機身邊。

 賀蘭熹深吸一口氣,再開口時語氣已然鎮定了不少:“祝大哥,廣陵城中有沒有哪家修士和太華宗,姑蘇宋氏或金陵賀蘭氏建立了傳音網?”

 祝家兄長眼睛一亮:“有!”

 整座廣陵城只有祝如霜一人考進了太華宗,廣陵城主精心養育,引以為傲的獨子只是太華宗不記名的門外弟子。

 賀蘭熹跟著祝家兄長來到廣陵城主府。兩人尚未進府,便看見一群修士聚集在大門口,神情嚴肅地議論紛紛。

 “聽說沒有,太華宗出大事了!”

 “啊?那可是太華宗,能出什麼事。”

 “少城主剛才傳音給城主,說全宗第二的弟子突然瘋了,差點一劍劈了太華山後不知所蹤!全宗第三的弟子雖然沒瘋,但據說離瘋也不遠了——”

 賀蘭熹完全無法把“瘋”這個字眼和宋玄機聯繫在一起,一時間竟在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宋玄機怎麼會瘋呢?

 還有祝雲……祝雲一系列異常的行為究竟是因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