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罪 作品

第一百零四章 年輕人毛糙(第2頁)

 “兩位貴客,若是不嫌棄,那我就在這邊候著,你們隨時差遣?”青衣小廝安排妥帖,額頭上已經微微鼓起一個包,但是掂量著錢袋子裡的剩餘銅錢,他內心卻是一陣陣的竊喜。

 那鼓起的不是包,是富貴。

 “你叫什麼名字?”裴雲蕖趴在欄上往下看了看,“這雅室連個遮擋的簾子都沒有?到時候我在這裡看得起勁,要是他們打得兵器脫手,飛來個刀劍插我腦門上怎麼辦?”

 “兩位貴客喊我安貴就行。”青衣小廝聽得出她是在開玩笑,便也呵呵直笑,“貴客有所不知,咱們這裡的修所和外面的酒樓花樓賭坊那可不一樣,到咱們這來的貴客,重的是修行,練的是膽氣。這沒門簾子遮擋,也是咱們這邊的特色,貴客之間看得興起,喝彩或是叫罵,互有來往,那氣氛才絕佳。至於刀劍飛起那倒是不怕,若是我們下方巡場的修行者沒攔得住,那我就拿自己的腦門子擋兩位貴客前面,必定不能讓刀劍插貴客腦門子上啊。”

 “重的是修行,練的是膽氣?”

 裴雲蕖鄙夷的看著這青衣小廝,“這由頭倒是找的不錯,花錢看比鬥倒變得名正言順了。不過這互相沒個遮擋,那不就是讓各位看客容易起口角,更容易一怒砸錢?”

 “貴客和東家的腦子都很聰明,他們自有分寸。”青衣小廝安貴回答得滴水不漏,“好多貴客都覺得他們可以不囂張,但不能不給他們囂張的機會。”

 “啪!”

 一個閃著銀光的小東西砸在他的腦門上,他腦門上頓時又慢慢鼓起一個小紅包。

 青衣小廝安貴接住這個小東西,發現是一小塊碎銀,他的渾身一個哆嗦,腦子卻有點不清楚了,“還有打賞?”

 顧留白笑了笑。

 他覺得裴雲蕖主要是想砸人。

 “你叫安貴是吧,倒是挺機靈。”裴雲蕖若無其事道:“我且問你啊,你們永寧修所和附近兩個修所都做同樣的生意,就不怕互相搶生意打起來?”

 安貴手指肚摩擦著碎銀子,心跳得厲害,平時伶牙俐齒的他都有點嘴角抽搐,“這倒是不會,我們三個修所平時關係都十分融洽,雖說三個修所都是賣力的招攬修行者和客人,但客人想著的是修行者一場接一場的戰鬥,看個不停,然而修行者打完一場之後卻是要歇息的,三個修所哪來那麼多的修行者。”

 裴雲蕖皺眉,“修行者不夠?”

 “可能貴客見的修行者多,但這邊修行者真的不多,而且為了些銀子肯賣力戰鬥的修行者更不多。”安貴小心翼翼的解釋道:“修行者都有些絕活,要是一直展露,別說自己保命的玩意被人看光了,師門也不太樂意。”

 “說得不錯。”裴雲蕖點了點頭。

 的確是這個道理,長安洛陽的賭坊不會玩修所這種文字遊戲,修行者打鬥都是放在臺面上,但的確很多修行地的真傳弟子都不會在這種場合去比拼。

 不只是秘法容易被人窺探奧秘的原因,還很容易因為勝負而傷了各修行地的和氣。

 “所以搶生意哪有共同吸引客人來得好,說實話三個修所會刻意的將修行者比武時間錯開。”得了裴雲蕖的誇獎,安貴便大膽了一些,“我們永寧修所往往將厲害一些的修行者比鬥放在上半夜,旁邊的清心修所將重頭戲放在後半夜,琴劍修所則是主要安排新人修行者的首戰,我們永寧修所和清心修所找來的一些還沒有戰鬥過的修行者,都放在他們那進行首戰,獲得的收益三個修所會分配。我們三個修所也各自有偏門相通,客人不用出門,都是可以過去的。”

 “這樣三個修所換來換去,每個修所有些特色,還不容易看膩。”

 聽著這三個修所的生意經,裴雲蕖目光微沉,這聽上去也不會是三個修所之間搶生意而導致有人想殺永寧修所的頭牌啊。

 “你們永寧修所最出色的修行者是誰?”這個時候顧留白插嘴問了一句。

 “那必定是西域客啊。”安貴有些自豪道,“只要他出場和人比鬥,周圍州縣的好多貴人都會趕過來看他。”

 “西域客,這是諢號?”裴雲蕖眉頭微皺,輕聲道:“我怎麼之前聽說這裡有個叫齊愈的也打得不錯的?”

 “你說齊哥啊,那固然是不錯,只是比起西域客還是差著不少呢。”安貴笑道,“兩位貴客有所不知,我們這三個修所,有不少修行者都是手頭缺錢花的時候才會來,有些也不想讓人看出師門,所以的確取的都是諢號。這西域客是西域來的胡人,善使短刀和飛刀,他打起來的時候就像是跳舞,到處飛旋,煞是好看。在這邊是一等一的紅人。”

 “那你說的這些紅人,什麼時候會出場?”裴雲蕖冷聲道:“要麼不看,要看自然要看厲害的。”

 “兩位貴人運氣真的是沒法說,我說一早上怎麼飛來好幾只喜鵲叫喳喳。”安貴滿臉紅光,“今晚上不只是西域客會出場,兩位所說的齊愈,還有清心修所的大紅人林楓也會出場。不止如此,兩天前琴劍修所有些厲害的新人,今晚也會過來,和之前一些表現不俗的修行者,在我們永寧修所一較高下。”

 “說得天花亂墜,那人怎麼這麼少?”裴雲蕖懷疑這青衣小廝是不是胡扯。

 “這不是時間尚早,還有大半個時辰。兩位貴人真是會挑時候,等會吃完小食,喝會茶,就正好開場。啊!”

 安貴還沒說完,腦門上就又捱了一塊碎銀子。

 裴雲蕖衝著他冷笑,“等會要是沒你說的那麼熱鬧,撕爛你的嘴,還有,你說的這麼好,吃的喝的怎麼還沒送上來?”

 安貴一手抓著碎銀子,一手摸著腦袋,滿臉紅光的就衝著門外喊,“你們這群人要死啊,貴客的東西要再不送來,我跳樓死給你們看啊。”

 這種平時靠賞錢過活的青衣小廝,都很懂得弄氣氛。

 總之不會讓貴客等得太過無聊。

 吃食送上來的這一會工夫,安貴已經和裴雲蕖扯起了家常,說起自己和若離坊這三個修所門外招呼客人的小廝都是戰孤兒。

 “你們都是戰孤兒,我怎麼覺得你們看起來都像是好吃懶做的破落戶呢?”裴雲蕖第一時間就是不信。

 長安洛陽的那些花街柳巷,那些淪落風塵的女子,首先要學的便是賣慘。

 誰還沒個淒涼的過往?

 實在沒有,那就編一個。

 能勾起些同情心就能騙到點銀子。

 看著裴雲蕖似是不信,安貴把胸膛拍出了戰鼓般的悶響:“我哪敢對貴客說胡話,我們要玩那一套,保管明天就下拔舌地獄。”

 裴雲蕖倒是被逗笑了,“那你說說怎麼個事,我看你們這些人年紀都差不多,難不成都是一場大戰裡頭落下的戰孤兒?”

 “那可不是,貴客你這腦子就和我們不一樣。”安貴就像是沒聽出她的嘲諷,反而眉開眼笑的奉承道:“我們這些人都是對契丹土護真水一戰的戰孤兒。那一場大雨,讓我們幽州兵遭老大罪了,一百個人裡面,回來的最多那麼兩三個。”

 “難不成還真是?”裴雲蕖怔住。

 十六年前那一戰她清楚的很,大唐帝國討伐契丹,六萬大軍在土護真水遭遇大雨,弓箭和弩機的筋膠由於淋雨而鬆弛,率軍大將何思定又急躁冒進,結果被契丹人殺得大敗,再加上原先和唐軍結盟的奚族軍隊臨陣倒戈,那六萬大軍近乎全軍覆沒。

 “貴客你有所不知。”安貴嘆了口氣,道:“當初若離坊這三個修所剛辦起來,有些官家不斷暗中使絆子,他們生怕這邊軍中的修行者也懶得吃苦積攢軍功,倒不如在這種坊市裡面掙錢,但後來三個修所主動解決我們這些戰孤兒的生計問題,他們的態度才有所緩和。之後這三個坊市,只要是用人,那找的都是戰孤兒。我們這幫子人,大多都是固山堡的戰孤兒。”

 裴雲蕖的手指頭又捏了一塊碎銀子,但沒有砸出去。

 固山堡的遺孤…固山堡就是東北面伸入契丹人地盤的一座邊城,但土護真水那一戰之後,契丹人順勢反撲,固山堡失守,邊城裡大多數人都死了,且聽聞那一戰之中,許多婦人都是作戰英勇,都是和邊軍一起戰死。

 “不怕貴客笑話。”

 安貴此時卻是挺直了胸膛,認真的說道,“別看我們平時像個破落戶,但我們積攢下的錢財,是一個子兒都沒亂花,我們裡面大多人都沒想著在幽州安家置業,想著的都是等待一個良機,投個軍籍,再殺回土護真水去,找契丹人報仇。”

 啪!

 裴雲蕖手裡頭捏的碎銀子終於落在了他的腦門上。

 這賣慘賣的真好。

 哪怕裡面有假,她也認了。

 因為她想到黑沙瓦那些戰死的老軍了。

 顧留白卻是默默的嘆了口氣。

 不是心疼銀子。

 而是大唐帝國的豪橫栽培出來的唐人的思維都是出奇的一致。

 反正都要打。

 圍著大唐邊境那一圈的,所有稍微表示不服的,全部都要打服。

 朝拜大唐帝國的國家固然不少,但大唐的敵人,也實在不少,他自己扳著手指頭都數不過來。

 這些年大唐帝國的確是勝多敗少。

 但敵人打完了沒?

 非但數量沒見少,養蠱一樣養出來的敵人反而更強了些。

 比如以前的突厥王朝還挺好對付的,但現在的回鶻人卻儼然一副龐然大物的氣象。

 還有那些波斯人。

 他們制器的水準都似乎超過了大唐的匠師。

 吐蕃人前個二十年還在高山裡玩泥巴,裝神弄鬼的嚇人,現在都可以長途奔襲襲擊大唐的邊境了。

 只是看誰就想揍誰的習慣改不了,皇帝喜歡這樣,絕大多數權臣也習慣這樣。

 要是站在梁風凝的立場,用梁風凝的口頭禪說,那就是真雞兒煩躁!

 反正就是感覺死了那麼多人,打出了個赫赫的威名,但敵人反而越打越強了,簡直沒道理。

 ……

 斷斷續續到來的客人打斷了顧留白的思緒。

 安貴倒是並沒有說謊。

 也就是來得足夠早,否則要想搶個位置不錯的雅室沒那麼簡單。

 不過裴雲蕖覺得這地方上的權貴是不是稍微有點蠢。

 若是在長安,那要來看這種修行者打架的貴人,豈不是早就差些奴僕過來佔好位置了?

 不過她這種猜測很快又被事實打臉了。

 就對面正對著天井的那間雅室很快爆發出了劇烈的爭吵。

 砰的一聲。

 一名身穿錦服的中年男子居然被人從那間雅室裡打了出來,落在天井裡。

 中年男子落地之後,背對著裴雲蕖和顧留白的身體就像是一個沒放穩的水瓶直晃盪。

 那雅室裡一名身穿白狐毛袍子的俊秀年輕人探出半截身子,衝著這中年男子就叫嚷,“懂不懂規矩,小爺昨晚上就說了要這間屋子,你居然還敢搶。”

 那中年男子一張口,卻是咳出了一口血。

 “你這狂悖之徒,知曉是什麼人要這間屋子麼?”中年男子咬牙叫道。

 “不就是方家那老兒嗎?”

 身穿白狐毛袍子的俊秀年輕人笑得打跌,“一把年紀了,快要升正五品管個靠近洛陽的州縣還值得誇耀?他要是來,我還尊他個老,他家裡的女兒女婿來看這玩意,我難道還要賣他面子?”

 中年男子唇齒間全是鮮血,但年輕人這麼一說,他卻不敢放肆,只是沉聲道:“不知閣下尊姓大名?”

 “你小爺我行不改姓,坐不更名,聶連山是也!”俊秀年輕人驟然收住笑容,寒聲道:“你且給我記牢了,我父親叫做聶輕侯,你下次要是不開眼,眼睛就沒必要留著了。”

 中年男子連一句話都沒有說,直接垂著頭快步離開了永寧修所。

 “故意找茬?”顧留白看出了些苗頭,在裴雲蕖耳畔輕聲問了一句。

 裴雲蕖覺得耳根子有點癢,扭了扭脖子,看了顧留白一眼,道:“真煩,看個這修行者打架還牽扯個黨爭。”

 看著顧留白還不明所以,她便哼了一聲,道:“兩個都是文官,但一個是幫皇帝搜刮錢的,一個是整天百姓百姓掛在口上的。在長安,那姓方的稍占上風,但在這邊,聶家勢力大一些。估計聶家在長安那邊吃了點虧,這邊就是撒撒氣。”

 顧留白嘆了口氣,“這鄉里鄉親的還不互相扶持,到了長安還要鬥得吐血?”

 裴雲蕖微諷道:“那些糟老頭子壞的很,好多明面上恨不得打的腦漿子出來,但暗地裡說不定偷偷一起喝花酒,很多演給上面人看的。”

 顧留白沉默了片刻,突然笑了笑,輕聲問道,“這麼著,若是直接將長安洛陽的所有權貴,分成皇帝派或是長孫門閥派系,這是否大致分得出來?”

 裴雲蕖蹙起眉頭,“硬要這麼分的話,除了一批牆頭草,還是勉強能分得出來。”

 顧留白想了想,道:“那硬要這麼分,你們裴家算是皇帝派的,還是長孫門閥派的?”

 裴雲蕖轉頭看著顧留白,“為什麼硬要這麼分?”

 “非黑即白,不給自己更多選擇,這樣可以讓複雜的事情變得簡單一些。”顧留白認真的回答道。

 “是麼?”裴雲蕖覺得有些道理,她認真的想了想,道:“硬要這麼分,那應該還是皇帝派,如果皇帝和長孫門閥決裂,那裴家最終還是要站在皇帝這一邊。”

 顧留白輕聲道:“我覺得還成。”

 “什麼叫你覺得還成?”裴雲蕖微眯起眼睛,“你還沒到長安,就覺得皇帝和長孫門閥會鬧得沒法好好收場?”

 顧留白搖了搖頭,道:“我又不是神仙,哪能想得到他們那些人肚子裡的事情,只是覺得打人一巴掌再給點甜頭這種事情,不應該是長孫門閥做的,而應該是皇帝做的。”

 裴雲蕖聽出了他話裡的意思,“你是說黑沙瓦這種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