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山取草 作品

第 225 章 玫瑰森林78(第2頁)

 一個客廳,連著廚房,還有一間臥室。

 章馳進了臥室,搜了半天,沒有搜出來任何證明家庭關係的文件,他好像就是一個單純的獨行俠,這個時代最常見的原子人——遠離任何的親緣關係。

 有趣的是,在他亂七八糟堆滿各種雜物的櫃子裡,有一個乾乾淨淨的抽屜,在物品如此擁擠的地方,這個抽屜空得好像被徹底遺忘了似的。

 裡面就一張銅版紙。

 章馳抽出來。

 一張錄取通知書。

 某年某月某日,錄取某人,為某某學校某某專業的學生。

 大學錄取通知書。

 已經過了好些年了,但他沒有讀大學,也不知道為什麼。

 通知書上寫了學費的金額,也許算是某個原因吧。

 畢竟他打五年的工也不一定能賺到這個專業一年的學費。

 錄取通知書上寫著可以也僅能推遲入學一年,不過現在已經過了很多個一年。

 還留著。

 也不知道為什麼。

 房間裡還有獎狀,跟那堆亂七八糟的雜物堆在一起,也沒有很珍惜。可能在北區的學校獲得的榮譽也不值一提。不如錢來得實在。

 當然,從這些來源不同的獎狀也可以看出來,皮有健的精明算計確實是事出有因。

 ——他參與過北區許多有獎品領取的活動並獲得了第一名。

 找不到線索,就沒有家人通知,章馳沒有帶走任何東西,回到了車裡。

 她導航到一家提供喪葬一條龍服務的店鋪,啟動汽車。

 北區的老闆都流淌著有錢不賺王八蛋的財迷血液,晚上八九點,整條街沒有一家關門的店,她帶著皮有健的屍體到店裡,付錢,選款,屍體留在了店裡,簽訂協議,由老闆處理。

 章馳開車又去看墓地。

 飛狗在這期間一直沒有講話,跟啞巴了似的,但就這樣跟著,追在頭頂打傘,章馳也沒管。

 墓地在一個坡上,可能因為大家的墓碑都捱得很近,顯得比較擁擠,把原本陰森的墓園烘托出一股熱鬧的氣氛。

 章馳選定了位置,拍照,傳給老闆。

 老闆那邊確認。

 章馳開始往回走。

 在即將抵達坡底的時候,她看見了一輛黑色的轎車從遠處奔馳過來,逐漸減速。

 這條步道的地勢很高,不僅能看見這輛車,還能夠看見車的背後,車道懸空的外側,層疊起伏的高樓,在很遠處的位置,用一種凹陷的姿態臣服在山底。

 那些絢爛的霓虹,跪倒在無人問津的死人和墓碑腳下。

 只是因為它們站得矮了一點。

 她突然就在此刻,不想要逃了。

 從垃圾島逃出來,從卡斯逃出來,從組織的控制中逃出來,妄想成為一個普通人。

 穩定是一種自以為是的幻覺。

 它否定現實,否定憤怒,否定個人接受的考驗。

 想逃的人最終會無路可走。

 國家,個人,無一例外。

 弱小,然後被吃掉。

 每天,都在她的眼前上演。

 早晚有一天,她也會成為像皮有健一樣,像那些死在卡斯的並沒有做錯什麼的平民,像沙丁魚一樣擠著公交,一天打兩三份工,為了十塊錢爭得頭破血流的北區人,像那些為了被僱傭閹割性別的外賣員,像被裁員之後在公司門口自焚的公交司機,像她見到從大廈頂樓跳下來的屍體。

 碾壓,踩踏,剝奪。直到生命的盡頭。

 這個世界只剩下一條路,要麼往上走,要麼被踩在腳下,等待有一天,命運的鐮刀斬下不再會憤怒的頭顱。

 她不應該逃。

 因為自由在上面,不在下面。

 在她尚有能力,只要還有一口氣的時候,她就應該打碎那些妄圖將她踩在腳下之人的牙齒,掐住那些膽敢將她的生命當做兒戲之人的喉嚨,哪怕賭上一切,哪怕粉身碎骨。

 也不要安穩的順從。

 偏安一隅的確幸。

 最後,等來與世無爭的長眠。

 她要向上走。

 要站得很高。

 無論什麼挑戰,她接受。

 車停下來。

 視線遮擋,看不見山坡底下的動靜,只能夠聽見腳步聲。

 “啪嗒”“啪嗒”“啪嗒”——

 與淅瀝的雨水合奏。

 一個男人從坡底走了上來。

 他穿一身灰色西裝,黑髮,瞳孔是灰褐色的,被白色的路燈照亮,髮絲都在閃光。

 他右手撐著一把十二骨的黑傘,寬大的傘面遮住了他的肩頭,雨水在觸到傘面之後迅速滑落,沒有雨絲飄進來,他渾身都乾乾淨淨,身上還帶著淡淡的香味。在這場混亂的暴雨之中,他優雅得相當突兀,沒有絲毫狼狽。

 走到章馳身前一米的距離,他停下來。

 “你想要的誠意。”

 這是頭一次,他們在這樣安靜的場景見面。

 章馳:“紀先生。”

 紀湛:“現在,可以談談我們的合作了嗎?“

 他的神情相當的冷淡,是絕對不會在電視上見到的,並不溫柔,並不親和,唯一能夠說得上的褒義詞,大概只剩下認真,這樣的一張臉。

 章馳從懷裡掏出槍。

 紀湛的冷淡有了一絲裂縫。就在此刻,他突然明白。

 她是故意的。

 引誘他來這裡。

 她決定成為談判的主導。像最熟練的生意人,假意逢迎,以退為進,都不過為逼出合作商的底牌,只有這樣,才能夠拿到更多的籌碼。

 槍口對準了紀湛的腦袋,他聽見她帶著涼意的聲音,比這場夜雨還要冷,沒有起伏,像子彈一樣,穿進他的大腦。

 “坐下來,我們好好談談報酬。”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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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馳:“又是你。”

 紀湛:“死亡是這個城市的常態。”

 章馳:“你監視我多久了?”

 紀湛:“我說過了,我的工作很繁忙,就在三十分鐘前,我才下班。”

 章馳抬頭直視飛狗的眼睛,很明顯,這裡就是攝像頭的位置。

 “哦。你偷窺我跟他講話?”

 飛狗的揚聲器沒有發聲。

 過了一會兒,那邊似乎又要傳出半個字,章馳抬手打掉了飛狗。

 飛狗的頭率先碎掉,砸在地上,燈不亮了,章馳試圖拆掉雨傘,但裡面盤根錯節的機械零件太多。

 弄得煩躁,她丟掉了飛狗,一腳踩碎。

 她搜身皮有健的屍體,從裡面找出來打火機,紙巾,錢包,還有一部很老舊的終端,外殼的藍色漆面已經掉得四分五裂,觸碰屏幕能夠喚醒,只是需要核驗密碼,無法打開。終端屏幕上邊的黑邊有一隻非常小的海豚,翻過來,在終端的背面上方,也能夠看到一隻放大的金色海豚,海恩科技的標誌。

 章馳拿出來錢包,從裡面找到一張駕駛證,一張非常年輕的照片,看得出來比現在早了好多年,駕駛證的右下角寫著皮有健的聯繫地址:“歐恩街315號12-1。”

 章馳輸入導航。

 確認導航。

 她將扭曲成一團的皮有健抱了起很輕鬆,無論是從力氣上,還是從經驗上——在垃圾島,她就是幹這個活的。

 收屍。

 人剛塞進後備箱,天邊又跑過來一隻銀灰色的飛狗,跟剛才被打碎的那隻別無二致,一樣的紅眼睛,透明傘從飛狗的腹部支了出來,“啪”地一聲撐在章馳的腦袋上,平靜的男聲繼續從揚聲器裡面傳來——

 “你不想聽聽真相嗎?”

 章馳將皮有健扭曲的手和腿擺放整齊:“什麼真相?”

 紀湛:“他為什麼會死。”

 章馳抓著皮有健肩膀的手頓了下來。

 閃著紅燈的攝像頭將她的表情和姿態都傳輸到了另一端,於是,她很快又聽到了紀湛的聲音,跟剛才一樣的平靜。

 “你以為是意外?”

 章馳放下皮有健的屍體,從後備箱鑽了出什麼?”

 紀湛:“他叫皮有健,昨天晚上,夥同五個北區的人,在海恩科技大廈的樓下噴油漆,他是主謀,費林飛,海恩科技的繼承人之一,昨天晚上從大廈出來,油漆濺到他身上,他報警了,警察沒有處理。”

 “一整晚,南區能死至少一百個人,敲玻璃,燒垃圾桶,搶劫,管都管不過來,更何況這種小事。”

 章馳:“你不會要告訴我,剛才開跑車的,是那個叫費林飛的傢伙吧。”

 紀湛:“當然不是。”

 “費林飛不會蠢到自己做這種事。”

 章馳:“他的手下?”

 紀湛:“唔——你可以這麼理解,但這麼說也不準確。”

 “你聽說過‘寶石騎士’嗎?”

 飛狗的紅光快要懟到章馳眼睛不到三十釐米的位置,這東西不知道智能到何種地步,是否也能夠隨著主人的好奇心自動調節聚焦的位置。

 章馳說:“沒聽說過,那是什麼?”

 紀湛:“一個人工智能加超級計算機,海恩科技搞出來的怪物,事情起源於一個政府項目,參與競標的企業不少,通過一些手段,海恩科技拿下了這個項目,在項目進行過程中,他們接入了城市的公共系統,連接上所有非局域網的政府內部系統,寶石騎士的構想就是從這個時候開始的。”

 “城市的地下是他們稱作為石種的節點,一個節點被毀壞,不影響其他節點的正常工作。你可以看作是可以拆卸的四肢,這是為了安全起見。”

 “寶石騎士可以吃進海量的數據,所有使用海恩科技產品的用戶數據一經設定,都會傳輸到寶石騎士的終端,讓它進行更新學習。它替他們監控競爭對手,客戶,政府官員,給出公司的發展戰略,每一年,重點需要除掉的人,拉攏的人。”

 “通常情況下,寶石騎士只會給出執行方案,怎麼做,依然需要海恩科技的利益集團商定。但現在,自主學習的效果非常完美。”

 “寶石騎士升級了。”

 “它開始自作主張。”

 “三種情況,第一,威脅到石種安全,第二,威脅到海恩科技的核心利益,第三,威脅到它自己的存在。”

 “它會自己採取方案除掉這些人。”

 “城市的公共系統就是它的四肢,用戶的數據就是他的大腦,他悉知每個想要除掉的人的所有數據——在這個人使用海恩科技的電子產品的前提下。他每天幾點起床,幾點睡覺,在哪裡工作,飲食習慣,睡眠習慣,會從哪一條路經過——”

 說到這裡,章馳的眉毛跳了一下。

 紀湛也隨之停頓。

 ——顯然,他通過飛狗完全看見。

 “這些東西,寶石騎士一清二楚。在過去,寶石騎士給出要處理的對象名單、意見方案,海恩科技決定是否派出殺手,但現在,一旦有人威脅到它的存在,以及它所代表的核心利益,它就會通過自己能夠接入的系統,分析出來‘自然死亡’的方式。”

 “比如,它要處置的對象正在駕駛汽車經過十字路口,它也許會控制另一頭來車的紅綠燈,晚一秒,早一秒,兩輛車會自然碰撞在一起。”

 “比如,它要處置的對象使用了海恩科技的智能家居,它會讓電子產品爆炸,房屋著火。”

 “比如,它要處置的對象使用了海恩科技的終端,它知道當天雷雨天氣,颱風,路面積水,種種危險係數高的外出環境,它會故意讓終端損壞,尤其是斷開工作頻道,逼迫處置的對象外出修理。”

 “它會用盡一切手段,直至追捕對象死亡。”

 “屍體不會檢測出來任何的問題。”

 “全部都是意外。”

 紀湛停了一下,說:“不過,它也確實沒有主動殺人。它只是一個製造意外的機器。”

 “這臺機器就這樣神不知鬼不覺地運轉了一年,直到海恩科技的人發現端倪,它已經處置掉了上百人。”

 “其中,包括一名海恩科技的股東,因為他提出過關閉機器的建議。”

 雨水啪嗒啪嗒地砸在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