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山取草 作品

第 129 章 海闊天空18

 章馳將終端切換回搜索界面,先搜索了蘭卡特的當日新聞,緊接著搜索了卡斯的國家頻道,頭版頭條都是同一個事件——

 網絡重建。

 根據新聞內容,斷網波及到全國,卡斯官方緊急重建了網絡,在同一時間,新聞頻道將這幾天缺失的報道內容全部上傳——新聞記者沒有停止工作,他們保留記錄,只是缺乏發佈的平臺。

 戰爭進展出現在所有卡斯官方的門戶網站上。

 章馳從上到下滑動了所有主頁面內容。

 卡斯官方並沒有就戰況進行過多的補充說明——偶有幾條,是他們抓到戰俘,以及摧毀了白銀共和國的裝甲車等等煽動性質大於實際分析效用的新聞報道。

 沒有正面戰場的描述只能說明一點——

 他們節節敗退。

 為了維持士氣,他們絞盡腦汁。

 除此之外,新聞更多集中於對白銀共和國戰爭罪行的描述。戰爭中死亡和受傷的平民人數持續上升,被炸傷炸死的兒童圖片成為了置頂的第一條新聞。

 圖片一共三張,並列放在第一行,第一張是一個懷裡抱著嬰兒的小男孩,張大嘴巴在哭,灰塵佈滿了額頭,血從他的眼角一直流到了脖子,在他的周圍,還有很多倒在地上、躺在別人懷裡,已經沒有了任何動靜的死人。

 第二張是一個母親抱著懷中的孩子哭泣——他大概是死了。

 第三張沒有人。只是一根手臂。小小的,半截,斷掉的幼童手臂。血液混著灰塵染滿了斷口,靜靜躺在畫面中央。

 排在第二的新聞是關於白銀共和國在戰爭中對卡斯造成的直接經濟損失。諸如古建築,民房,圖片多是前後對比——完整的建築,以及現今的廢墟。

 很多圖片都拍攝於蘭卡特——作為邊境旅遊城市,蘭卡特遭受的襲擊最為慘烈。

 第三條,卡斯的士兵接受檢閱並且宣誓。

 面孔非常年輕,整齊劃一的隊形,手裡拿著槍。拍照的距離很遠,俯視,涵蓋了半個廣場。

 另附兩張特寫鏡頭,眼神,以及胸章。

 拍攝的時候正在落雪。

 胸章在純白的背景中泛著冰冷的金屬光。

 像刀鋒。

 求生是人的本能。

 讓人們丟掉本能走上戰場,只需要兩個引子,一是仇恨,二是榮譽。

 卡斯在搶救網絡。

 但是當網絡連接之後,他們沒有立刻向公民開放網絡接入權限。

 他們將這幾天的內容彙總,確保宣傳按照他們的意圖進行。

 奇良發現周宇和章馳的臉色都變得很難看。這種難看突然之間壓倒了他心頭無可抑制被新聞傳染起:“你們還好嗎?”

 周宇好像一下就明白了他想講什麼。

 “現在的情況很糟糕。”

 奇良:“怎麼糟糕。”

 周宇:“卡斯不會投降。”

 “戰爭會進一步擴大,他們需要更多的士兵。”周宇指著終端上正佔據整個屏幕的第三條新聞,“這是前兆。”

 奇良怔了一下。

 很顯然,在他的腦子裡,尚還沒有形成媒體放出來的東西超越了新聞本身要傳遞的內容的邏輯——不過一張圖片而已,還能這麼“別有用心”?他剛想提出一點異議,轉頭看見章馳的表情,突然啞了聲。

 她的眉頭自從看完新聞之後就沒有鬆開過。

 包括在他和周宇對話期間。

 她默認周宇的說法。

 他一時間犯了三人成虎的毛病——有了比他更多的人支持另外的看法,他於是開始懷疑起來自己才是錯的一方。

 周宇輕易地看出了他臉色的“多姿多彩”,他拍了拍奇良的肩膀:“你還年輕,被忽悠很正常。”

 奇良又看向章馳。

 她的表情還是沒有變化。

 她在思考。

 但沒有說她在思考什麼。

 周宇:“白銀共和國不願意剎車,卡斯還要加油添火,即便沒有那些蟲子,這個城市也很快會成為焦土。”

 “他們非要去送死。”

 新聞看完,眾人暫時散了。

 他們明天就要離開這裡,尤修手裡的兩個終端都要拿去充電——他們要做好一切的準備。

 奇良站在客廳的窗子邊發呆。

 天還沒有黑,黃昏即將。沒有什麼汙染,鄉村城市,一樣的天,一樣澄淨。透過窗玻璃,能看見路雨栽下的那一棵不倫不類的“聖誕樹”,路雨和陸英已經砍了第二棵樹帶回來,兩個人吭哧吭哧地刨坑種樹。

 主要是陸英在刨坑。

 他的雙手都變形成了狗爪,跟自動削皮機一樣,一點點將土層往外運送。

 打完洞,奇良又看著他一點一點將外面堆了兩堆的泥土往裡面送。

 一種很無聊的機械運動。

 他也不知道為什麼,這樣看著,就動不了了。

 他必須要用一點畫面感的東西剝離內心的一點思考。

 那樣的思考讓他覺得自己比這棵樹還要不倫不類。

 也許投降會更好一點。

 把這個城市,把卡斯讓給白銀共和國。他們能夠活命。不用召集軍隊,不用入伍,不用去前線,不用年紀輕輕,就被炮火轟成一灘爛泥。

 只要他們不抗爭。

 周宇很冷靜。像個旁觀者——本來,他們就是旁觀者。他既不站在白銀共和國的一邊,也不站在卡斯的一邊,他只是客觀的分析出來,如果選擇投降,不會死那麼多人。

 軍人,平民,即將成為軍人的平民。

 都可以活下來。

 他是白銀共和國的人,他不應該希望卡斯奮起反抗,把白銀共和國的軍人殺光。

 奇良抱住腦袋。

 他頭一次無法分清楚是非。

 亂成一團,沒有任何的答案。

 因為他發現……

 他沒有站在他應該站著的任何一邊。

 ***

 路雨的聖誕樹終於在土裡“生根”了。陸英“咔咔”給樹咬成了上尖下大的輪廓,丟掉的樹杈子都給埋進了土裡,兩個人往屋子裡法,樹上掛的東西越多,樹的許願功能就會越靈。

 在他們許願完成之後,尤修剛好把飯做完。

 尤修做了很多個菜。

 菜很快光盤。

 飯也很快光盤。

 他低估了所有人在餓了這麼多天之後的食慾。現在他在廚房開始下面——算作飯後甜品,給所有人還沒有塞滿的胃溜個縫兒。

 周宇將廚房的門關好,美其名曰不打擾,躡手躡腳走到了二樓章馳的房間。

 房間裡面已經坐滿了人。

 這是他們的伎倆。

 其實大家早就吃飽了。

 但他們畢竟是一群“逃犯”,不能夠光明正大地當著尤修這個除了偷渡之外看起來並沒有什麼不良記錄的人商量他們自己的事情。

 他們信不過他。

 所有人把他們需要帶走的行李都帶了過來檢查。

 沒有太多的東西,也都還是他們來的時候帶著的那些。

 但為了保險,大家互相檢查自己帶著的東西。章馳帶了一把槍,路雨也帶槍,還有一把槍放在陸英的雙肩揹包,裡面是還沒有拆開過的他們從垃圾島出發的時候就打包好的補充彈藥。奇良价值500萬的自由卡交給了章馳保管——她畢竟是所有人裡面武力最“充沛”的那個。從經濟層面講,這個東西是他們最有價值的財產。

 如果蛇頭沒有辦法帶他們安全過境,他們很可能遇到盤查,周宇思考了所有可能被問到的問題,眾人互相交換了答案——他們必須知道對方的答案,以免交叉盤問的時候被人發現漏洞。

 就算被卡斯國的人抓到,他們也不能夠暴露自己來自垃圾島。

 尤修的面煮好了。

 所有人被喊下樓吃麵。

 眾人圍坐在圓形餐桌上,一人一碗,本來就很飽了,現在更吃不下——胃部已經向大腦傳輸過了飽腹的信號,過點了,所有人都吃得格外地慢。

 除了陸英。

 他永遠吃得又快又多。

 尤修納悶地嘀咕了一句:“我還頭一次看到像你這麼能吃的人。”

 話音落下,眾人都抬頭看他。

 尤修:“?”

 陸英緩緩放下了剛剛夾起來的最後一筷子面。

 陸英的食量上限很高,讓他敞開來吃,能抵得過三個像他這種體型的成年人的飯量。周宇曾經教過他在外面的世界需要保持低調,本身就比較異類的人會非常敏感別人口中提到的“他跟別人不一樣”的話題。也許尤修只是隨口一說,但是包括章馳在內的所有人,都疑心他是不是又發現了什麼——

 他們不需要讓尤修知道更多的秘密了。

 周宇適時岔開話題:“電充好了沒啊?”

 兩個終端現在都放在客廳,尤修只有一個充電設備,它們需要輪流充電。尤修站起身,遙遙看了一眼放置在客廳小茶几上面的終端,充電的燈已經變綠了。

 “滿了。”他站起身,從餐廳走過去,將已經充好電的終端從嵌入式充電器上拿起,這是他的備用終端,比他主用終端的機形要小很多,他又放上另外一臺終端,充電器是上下拉伸的款式,拉到合適的長度,尤修將終端機卡了進去,屏幕亮了一下,顯示正在充電。

 忙完這一切,只用了一分鐘不到。他領著備用終端又回了餐桌。

 他開始翻看終端上的記錄——在蛇頭打過電話之後,尤修在終端上寫下了所有的備忘信息。

 他們現在開始對明天的出發時間以及碰頭地點做最後的確認。

 確認完畢之後,尤修正準備收起終端,終端機突然震動了一下。

 又震了一下。

 終端機長震,不是信息,是電話打入。

 奇良離尤修最近,他直接撐過身子在屏幕上看了一眼,上面顯示的來電人是“外賣”。

 奇良:“外賣?”

 尤修:“蛇頭。”

 奇良:“……”

 其實不用顯示,大家也都知道打電話的人是誰。

 因為這個備用終端就只有那一個聯繫人。

 眾人頓時安靜下來。

 尤修按下了接聽鍵,通話音外放。

 終端另一頭傳來的聲音很嘈雜,有急促而粗壯的喘息聲,有“咚咚”的砸門聲,還有鍋碗瓢盆桌子椅子碰撞在一起的“哐當”聲,拿著終端的人似乎正在跑動,因為這些聲音傳過來的方位和遠近自電話接通開始就在改變。

 “明天別來了,”一個粗獷而憤怒的男聲從終端裡面傳來,“出發時間等我通知。”

 短短一句話,跟一盆從天而降的冰水一樣,將在餐桌上坐著的每一個人都澆得透心涼。

 尤修怔了一下,很快問道:“怎麼回事?走不了嗎?你那邊什麼事?”

 他連珠炮式的發問沒有得到任何一個回答。

 對面掛斷了電話。

 尤修拿著終端發呆,電話裡“嘟”“嘟”“嘟”的節奏性間響好像拍到他臉上的巴掌一樣,令他一瞬之間顏面無光。

 他的臉色在燈光下都找不出一點明媚。

 近乎是黑全了。

 餐桌是前所未有的安靜。

 比一開始,刻意擺出的安靜還要安靜。

 很顯然,蛇頭遇到了緊急情況。他們明天無法行動。但問題是,隨著戰事的升級,離開會變得更加的困難。這又不是什麼組團旅遊,今天不行改明天,明天不行改後天,假期過了就等下一個假期——他們要搶時間,晚一天跑都可能遇到不可預知的危險。

 “等通知”這幾個字就好像一把掛在所有人頭上懸而未決的鍘刀。

 也不給個痛快。

 尤修重新撥打蛇頭的電話。

 他打了一個,兩個,三個。

 終於在打第五個電話的時候,電話通了。

 尤修說他們需要一個準信。

 對面是蛇頭氣急敗壞的聲音:“沒有準信兒!有個傻逼把我賣了,移民局的人正在抓我。我他媽自己都不知道有沒有個準信兒。”

 好像為了印證他說的話似的,聽筒裡傳來一聲遙遠而清晰的槍響。

 還有一聲震天動地的破門聲。

 電話再一次掛斷。

 尤修:“……”

 “不會這麼巧吧……”

 奇良:“也許真就這麼巧。”

 所有人都記得,在他們相遇的第一天,某人曾經在審判時為減刑供出了蛇頭的信息。

 尤修雙手捧住大腦——好像他的腦子快要掉下來一樣。

 他說:“移民局不是都沒了麼?”

 章馳:“人去樓空。”

 “他們大概只是轉移了。”

 移民局沒有停擺,他們轉移到了一個安全的地方,繼續兢兢業業地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