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山取草 作品

第 51 章 垃圾島21

 奇良走進辦公室,尚且完好的右手伸了出來,輕輕將門帶上。

 章馳就坐在辦公室左面靠牆的位置。

 辦公室裡面擺放著兩盆綠植,一大一小,一盆在進門的位置,一盆在桌子上面。

 桌上的綠植不算很大,但造型非常獨特,有一點像從中間往外噴湧的柳絮,很長很長,這是景洪花,島上的特產之一。

 還沒有到開花的時候。

 章馳的臉就藏在綠植後面,綠植擋住了她半張臉,奇良一時分辨不出她的表情。

 他嚥了口口水,順其自然地往主治醫師對面的椅子上坐下。

 章馳看了一眼奇良受傷的手臂,她從桌上的筆桶裡抽出一支簽字筆,沒有打開筆帽,在受傷的部位戳了一下。

 “嘶——”奇良驚呼出聲。

 章馳:“說說吧。”

 奇良:“說什麼?”

 章馳:“你是怎麼受的傷。你不是來找我看病的嗎?”

 奇良:“……”

 奇良:“哦,對。”他張了張口,大概真想把病情說個一二三六的時候,又意識到自己並不是真來找人看病的,呼之欲出的病因就這樣又被他無聲無息地吞進了喉嚨。

 表情看起來像是便秘。

 “沒事,我等會兒到一樓處理就行。”奇良說,“護士跟我說了,1樓專門處理輕傷,像我這樣的外傷。”

 章馳將筆往桌上一丟:“那你來找我幹嘛?”

 奇良:“……”

 很難講她到底是生氣了還是沒有生氣,奇良發現自己在讀表情一事上非常的不擅長。大概這就是懂技術人的通病——他只有面對數據時才能抓住毫釐之間的大相徑庭,但面對真實的人時,恐懼或者別的什麼情緒,會將人的理性輕而易舉地覆蓋,他於是只剩下本能。

 本能地,他想要逃。

 但已經沒有機會了。

 章馳站起身,她走到窗戶邊上,拉了一把窗簾,“咕嚕嚕”,滑軌發出無力的叫喊,室內投下一片漆黑——遮光窗簾,質量很好的樣子。

 奇良站起身。

 ——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站起來。

 類似於一種電影或者小說的訓導,抵達某一個肅穆的場景,站著的人總是比坐著的多。站起來的人越多,這件事就越加肅穆。

 他穩重而肅穆地等待這個房間的話事人發號施令。

 “走吧,給你去找人包紮。”

 ***

 章馳帶著奇良到一樓清理傷口,下扶梯期間,他一直試圖開口,但總有後的話也堵住了去路。終於,在抵達一樓地面的時候,他開口問——

 “我……”

 只說出口一個字,就被人打斷了。

 那人只是輕輕將食指放在唇邊,連一個刻意的“噓”聲都沒有發出。

 她很快地收回手。

 她似乎確保他已經看見了。

 事實上,確實如此。

 奇良噤聲了。

 在清創和上藥期間,他都保持著安靜,安靜到處理傷口的護士都奇怪地看他一眼。

 傷口上沾了很多灰塵和沙粒,護士用棉籤一點一點地往外清洗,有些沙粒夾在了皮□□隙之間,需要用力地往外捻揉,一邊揉,護士一邊嘀咕。

 “啞巴?都不會喊疼的。”

 奇良:“……”

 章馳站在護士的右手邊,她是房間唯一一個站著的人。護士開口之後,章馳掃了奇良一眼,說不清楚是什麼意味。但奇良心領神會了。

 “啊!”

 護士:“你叫什麼?”

 奇良:“喊疼。”

 護士:“……”

 ***

 從醫院出來,章馳帶著奇良來到了一間咖啡廳。

 咖啡廳坐了很多人,說話的聲音很嘈雜,一進屋,能感覺到各種各樣的聲音在往腦子裡面鑽,但要仔細去辨認,那些聲音又好像糊掉的畫面,一點點崩析成馬賽克,直至一片灰白。

 咖啡廳設計為一個倒著的幾字型,中間是吧檯,兩邊是兩條橫著的座位,不斷往裡延伸。

 章馳和奇良坐在左邊橫道最裡面的位置。

 咖啡廳很大,但大家似乎都喜歡靠在外面的座位,那裡能夠曬太陽。

 裡面有一點黑,全靠日光燈投下來的一束白光,將復古的桌面照得油光水亮。

 柔和的旋律從牆上掛著的音響源源不斷地湧入這一排座位,服務生將咖啡端上桌,章馳率先抿了一口,接著她喊住服務生,叫了一份雞胸肉三明治。

 等三明治上來,她又咬了一口。

 飢餓的腹部在這一刻得到了填滿,眼前這個不請自來的青年也變得順眼了起來,她開口——

 “說吧,找我什麼事。”

 跟在醫院問的一樣,但答案肯定不會相同。

 奇良:“你不覺得我的想法可行嗎?”

 章馳還在咀嚼,她咀嚼得很大口,但是很緩慢,咀嚼完,她喉嚨滑動了一下,飲了半口咖啡。

 不知道為什麼,奇良的喉嚨也滑動了一下。

 他突然覺得緊張。

 “你做了兩年的計劃?”

 “呃。”

 “這兩年你都沒有找到合適的人選?”

 “呃。”

 “你知道失敗的下場嗎?”

 這個問題問完,她又開始吃三明治。

 她似乎能夠料到他的所有反應,回答什麼問題和需要思考的時間長短。這個問題很多人都有答案,但組織答案不是一件那麼簡單的事情。因為它背後隱含的不只是這一個問題,它真正的含義是——

 你真的有膽子做這件事嗎?

 奇良:“知道。牆麼,我經常往那裡過。”

 章馳喝了一口咖啡。

 “你生活得很好,”三明治還剩下三分之一,她沒有接著吃了,她放下了手,“在這裡。你為什麼想要逃?”

 奇良:“錢不代表什麼。這裡跟外面不一樣。”

 章馳眼神示意他接著往下說。

 奇良伸出手,在空氣中比劃出一個虛無的圓:“這只是一個大一點的監獄而已。本質上還是監獄,一個籠子。”

 “這裡很無聊。”

 “你不覺得嗎?”

 “每當我想到有可能要在這個島上活到死,我就生不如死。”

 章馳:“只是這樣嗎?”

 奇良:“只是這樣。”

 章馳:“活著不好嗎?”

 奇良:“在這裡活著跟死了沒什麼差別。”

 “你很叛逆啊。”

 她的語氣不輕不重,說話的時候臉上也沒有什麼表情,但是奇良就是能通過頂上那一抹恰如其分地打在她眉骨和眼睫的燈光,感知到她在這一刻的心情。

 她被取悅了。

 章馳吃完了最後一口三明治。

 咖啡是紙杯裝的,可以直接帶走。

 章馳拿著沒喝完的咖啡走出了大門,奇良緊隨其後。

 今天的天氣很好,基本上,島上大部分白天都擁有宜人的溫度和光照。

 太陽穿透雲層,毫不吝嗇地揮灑在整條大街上,能在夜晚造成成片連天光汙染的高度各異的霓虹燈灰撲撲地掛在牆上,好像宿醉之後的昏沉,睜不開眼,抬不起頭。

 章馳拿手遮了遮眼,躲到了街邊一家麵包店的太陽棚下。

 奇良跟著她進了麵包店。

 章馳買了兩個麵包,現烤的,香味濃郁,裝進牛皮紙袋裡。

 她拎著紙袋出門。

 奇良突然覺得自己有一點像她的拎包小弟。

 但他沒有拎包。

 他只是安靜地跟著她。

 等待著她的下一步指令。

 某種程度上,她就像一個遊戲裡面的npc,針對npc的任何行為都可能會增加或者降低好感度,當好感度達到最低的時候,npc就會徹底拒絕給你頒發某一個任務。

 在沒有摸清楚npc的好感度增加機制之前,他寧願什麼都不做,也不想惹怒npc,以至於npc將他永遠地拒之門外。

 而且她比npc更加危險。

 她沒有被設定不允許攻擊玩家。

 章馳下一個目的地是繳費中心。

 房屋中心和繳費中心都可以進行繳費,但是房屋中心排隊的人很多,處理各種業務,專門繳費的話,大部分人都會直接去繳費中心。

 繳費中心只做兩件事,一是充值,二是打印計費清單。

 水電煤氣都需要繳費,在同一個賬號上,章馳點選了全部的計費項目,打印出來很長一串。

 很長一串。

 意味著上個月花了很多錢。

 綁定繳費的賬戶上面還剩下60島幣。

 其實花的錢不算多,只是對於沒多少錢的人來說,八毛一塊都會在壓力的天平上擅自增加重量。

 章馳將繳費單摺好收起,然後在自助充值機上刷了終端。

 充值成功。

 200島幣。

 奇良在一旁靜靜地等待。

 章馳就在這個時候轉頭看了他一眼。

 “你家裡接入的顯示器從來沒關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