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2 章 王不見王45

 章馳對著終端屏幕進行儀容整理,紀湛成為她暫時的屏幕支架，保證終端的前置攝像頭對準她的腦子，最後撫平的地方是脖子後面的連接處,終端屏幕過小,不像家裡穿衣鏡那樣大,也沒有另外一個鏡子從前面對準後面,提供脖子之後的視野。

 “你可以幫我檢查一下後面仿生皮的邊緣有粘合好嗎？”

 章馳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脖子。

 這是最關鍵的一步,將粘皮劑粘在邊緣位置，必須每一個毛孔都達到嚴絲合縫，如若不然，水流或者大風就有可能通過這一個小小的漏洞將這張天衣無縫的臉露出馬腳。

 紀湛伸出手,用右手食指的指腹對邊緣進行按壓,一邊按,一邊將粘皮劑小劑量地倒在翹起來的部分。

 粘皮劑很冰冷，無色無味,紀湛的手卻很溫暖，他剛才夾過獼猴桃味道的糖果，空氣中有一股很甜美的香氣。

 很淡很淡的香氣。

 是因為隔得很近,而且他身上沒有任何的味道，才能夠隨著輕柔的風，不斷升溫的陽光傳遞到章馳的鼻子裡面。

 “你會需要經常把它揭下來嗎？”紀湛溫和的聲音響在頭頂,他的呼吸很綿長,帶著溫度，落在章馳的頸肩,“我對仿生皮不是很瞭解。”

 章馳覺得脖子很癢。

 她不自覺伸出手想要撓一下,猝不及防壓在了紀湛的指尖上。

 紀湛的手掌比她的更寬大,指尖也是,在發愣的瞬間，章馳這樣想。溫和乾燥的觸感從指間消失——紀湛的手先了放下去。

 “看上去是好了。”紀湛將終端從章馳的肩膀繞過去，遞到她的身前，“你要看一下嗎？”

 他自動又忽略了前面那個問題，可能是覺得之前那個問題讓她覺得冒犯。章馳連著之前那個問題一起回答：“不需要，這種仿生皮很透氣，反而經常撕下來可能導致變形。你幫我拍張照片吧，就在脖子後面的位置。”

 紀湛照做了章馳的吩咐，光線充足，又不至於強烈到曝光過度，拍出來的照片很清晰。章馳左手拿著終端，右手手指在上面進行放大，對每個細節加以確認，照片確認看不出來任何的漏洞，章馳將終端返回主界面，看了一眼時間。

 還有十分鐘，這場會面就到此結束。

 “要去散步嗎？”紀湛說，“我可以帶你看看這裡的變化。”

 說得好像主題遊樂園，年年都煥然一新。

 章馳跟著紀湛從他們站著的遮陽篷底下繞著草坪轉了一圈，途徑上次方方正正的移動圖書櫃，裡面沒有什麼變化，還是零散的書和雜誌，這裡的犯人愛看書的不少，就他們路過的時候，還有一個人站在移動圖書櫃門前翻一本厚厚的精裝書。

 書的名字叫《白銀共和國後工業時代》。

 “最近出我們要進入一個新的時代。之前的一切已經成為了歷史。”

 “你看過那本書？”

 “看過。”

 “裡面都講的什麼？”

 “沒有什麼，全面否定之前的社會。戰爭之後總是要有一些反思，現在這類型的書很多，不過之前和現在有什麼區別呢？”

 紀湛聳了聳肩，說：“歷史不過是為了服務當下統治的玩具。實際的歷史和寫出來的歷史是兩個概念，前者是先因後果，後者是先果後因。”

 紀湛伸手遮住自己的左眼，“我遮住一隻眼睛，是因為陽光很刺眼。”

 章馳：“嗯？”

 紀湛：“如果這個時候拍一張照片，可以解讀為陽光刺眼，也可以解讀為我的眼睛很疼，還可以解讀為我想要用右眼看東西，單獨測試右眼的能力——歷史就是一張照片。看圖說話，圖片上面的東西是真實的，通過語言創造出來可以服務於當下生產力和掌權者的歷史。”

 “當然，我並不是反對這樣做，”紀湛踱著步子往最高處的平房走去，“阿蒙託利其實做得很對，修正歷史的解讀能夠讓戰爭後的倖存者凝結在一起。讓他們覺得自己勝利了，成功了，從此之後，為未來的美好生活奮鬥。”

 “人就是這樣奇怪的東西。他們可能處在同樣環境下，擁有相似的條件和困境，有的人被自己腦海裡幻想的未來嚇死，有的人被幻想所召喚，覺得自己應該做上一點什麼。守著希望，才是人們真正活下去的理由。一個奇怪的種族，不在意自己當下擁有的，反而更在意即將到來的。”

 章馳：“我聽說了至生科技出品的夢貼獲得了很多人的喜歡，很多人都說，如果沒有夢貼，他們不知道在戰爭中該如何撐下去。”

 紀湛：“你在哪裡聽說的？”

 章馳：“網上，我搜了一下。”

 紀湛：“嗯……這個東西銷量確實很好。”

 他今日所有的健談都因為這個話題而休止。他明明是一個不論什麼話題都能夠接上的人，更何況是他名下公司的產品。

 他不願意談這個。

 章馳想。

 兩個人走到最高那棟房子的背後，從這裡能夠看見山坡下所有正在行動的人，這裡沒有樹的遮擋，草長得茂盛，而且經過修剪，綠油油、平整、給人一種可以躺的召喚。

 紀湛先章馳一步躺下去，他姿態放鬆而自然，作為一個從前精緻到頭髮絲的人，他做這種動作幾乎沒有經過思考，看起來不像是第一次了。

 “這裡變了很多。”躺在地上，紀湛說。

 章馳轉過頭看了又看：“變了哪兒？”

 紀湛：“草比上次長得茂盛了。房子翻新過，風景更好了，你不覺得嗎？”

 這種小小的變化跟外面滿大街新出現的仿生人，被轟爛的工廠，時不時就冒出來的士兵和檢查崗相比實在是……

 章馳話到嘴邊，吞了回去，改口說：“……嗯，變化挺大的。”

 掏出終端，章馳又看了一眼時間。

 還有3分鐘，獄警就要過來催她離開了。

 陽光照在紀湛的側臉，他雙手交叉在腦後，腦袋並沒有與地面處於完全的水平狀態，他用一種半仰視的目光在看章馳。

 “你的頭髮變長了很多。”紀湛說。

 章馳抬起終端，咔嚓對著紀湛來了一張。

 紀湛愣在原地。

 章馳收回終端，對著剛才拍下的照片進行放大，確認角度和取景都沒有問題，點擊保存。

 “你這是……”紀湛從草坪上支起身體。

 章馳沒有對這個行為做出解釋——實際上，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突然想起來拍照。

 陽光很好，光打得完美，照亮稜角分明的五官，相片的主人公眼角眉梢都在發光，茂盛綠意的草坪，生機勃勃。

 生機勃勃。

 這樣很好。

 她想要保留下來。

 獄警就在這時候催章馳離開，廣播聲恰如其分地響徹整個草坪——

 “魏易探監時間到”。

 獄警偷懶，人懶得過來，拿著喇叭就在坡下面喊，喊了一遍，剩下的都是聲調和語氣一模一樣的自動循環。這樣的聲量引起了其他犯人的圍觀，在萬眾矚目之下，章馳告別紀湛，離開了卡洛斯監獄。

 藍夜等在監獄外面，見到章馳出來，第一句話是：“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