稚楚 作品

第 124 章 番外九:陽光燦爛

2020年10月16,石家莊。

Livehouse裡悶熱難當,南乙沒有參加演出結束後的籤售,隨著人潮離開。外面天黑得很徹底,耳邊仍是電吉他的嗡鳴,還有樂迷們雀躍的討論,可他卻有些失魂落魄。

剛出來,兩道車燈亮起,連續的兩次鳴笛吸引他的注意力。循聲望去,降下的車窗裡伸出一隻手,招了招,緊接著是一張傻樂的臉。

“小乙!”

坐上副駕,繫好安全帶,南乙鬱悶地問:“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

徐翊笑著打轉方向盤,“之前你小子翹課,讓我幫你打掩護,後來你這個新班主任有事兒就找我,大週五的您又跑了,她一個電話直接打我這兒了。”

“你說什麼了?”南乙立刻問。

“我還能說什麼?”徐翊樂了,虎牙也冒出來,“我說你病得起不來床了,急性腸胃炎。我電話裡應付她,順便上網搜了一下你喜歡的這個樂隊,果不其然,今天有演出,還是在石家莊,挺近的,這不就讓我逮著你了?厲害吧。”

南乙沒什麼表情,盯著擋風玻璃:“這麼厲害,你怎麼不去當偵探。”

“這你就不懂了吧,像我們這種經常要臥底的社會新聞記者,比偵探還牛呢。”

南乙沒再說話了,扭頭看向舅舅,沉默地盯了一會兒,想說點什麼,最後什麼都沒說。他知道這段時間舅舅過得並不好,查陳善弘的事一直受挫,只是他面兒上總大大咧咧,不行就換一個方法,好像沒什麼事能難倒他似的。

最後還是徐翊打破沉默:“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

“演出啊。”徐翊笑著說,“效果怎麼樣?”

“挺好的。”

“喲,能讓我們小乙誇一句好,那就是相當不錯啊。”徐翊又開始逗他,“那你下次能不能帶著舅舅一塊兒去聽啊?你請我。”

到底是我是舅舅還是你是舅舅?南乙有些無語,可想了想還是說:“行,下次我搶兩張。”

“最好是等你放假的時候,我可編不出什麼靠譜的病了,今天差點兒說你闌尾炎,後來一想不對,上次好像說過了。差點兒讓我外甥割兩次闌尾。”

其實一次都沒割過。

徐翊帶著南乙去下了館子,吃了頓涮羊肉,期間他一直拿手機搜著什麼,被南乙發現了。

“你看什麼呢?”南乙覺得不對,一湊過去,發現他手機裡分明是樂迷拍的秦一隅演出現場照。

“搜這個幹嘛?”他皺眉,剛想奪舅舅的手機,結果被徐翊預判。

他舉高了手機,語氣裡滿是調笑:“你喜歡他吧?”

“什麼?”南乙眉頭皺得更深了。

“我剛剛看了這個樂隊演出的錄像,這小子的吉他彈得不錯啊,唱得也好。”徐翊一本正經說,“其他人嘛,我們家小乙應該是看不上的。”

對於舅舅的不正經,南乙早就習慣,於是乾脆不解釋了:“你說是就是吧。”

徐翊笑嘻嘻地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誰沒喜歡過幾個樂手啊,正常,你舅舅我上學那陣兒迷布萊德·安德森迷得跟入了魔似的,差點兒以為自己是同性戀呢!”

南乙閉了閉眼:“你這也不像是安慰我的意思。”

“嗐,舅舅的意思是,像你這麼有天分的小孩兒,好好練琴,以後和小陽組個樂隊,沒準兒比這個什麼無序角落還火呢。到時候說不定還能和你偶像在音樂節前後腳出場,多酷啊。”

南乙聽著,垂下眉眼,有些心不在焉。

要是我不想和他前後腳出場呢?

“想什麼呢南小乙?”徐翊晃了晃他肩膀。

“想怎麼撬牆角。”南乙低聲說。

“啊?你小子腦瓜裡怎麼全是壞主意。”徐翊笑得開心極了,拿杯子碰了碰南乙的杯子,“不愧是我寶貝外甥。”

南乙受不了他的肉麻兮兮,沒搭茬,但給舅舅夾了很多羊肉,堆在他碗裡。瞥見他手上被煙燙傷的痕跡,眼眶發酸。

“舅舅。”

“嗯?”

“你以後能不能少抽點菸?”南乙悶聲說著狠話,“抽一根少活五分鐘。”

徐翊聽了,靠在椅子上笑得陽光燦爛的,好像這輩子沒受過委屈似的。

“小兔崽子天天咒我,你舅舅我長命百歲。”

晚上徐翊開車送南乙回家,高速上他播放了無序角落的歌,無視南乙的抗議,還一直點評。

“你別說,這首歌挺好聽的,加入歌單。”

“這首也不錯,這小子嗓音條件可以啊,本錢挺好,能寫會唱的。”

“我怎麼覺得這首的吉他有點兒我當年那味兒呢?”

“你少自戀了。”南乙終於忍不住開口。

徐翊笑了:“不裝睡了?”

“吵醒了。”

路上雖然拌嘴,但南乙其實很喜歡舅舅在身邊的感覺,他不是容易感知到快樂的人,舅舅在的時候,他總會忍不住想笑。

回到家裡,媽媽還沒睡。他們按照事先在車上對好的口供,很輕易地把事情圓好。舅舅進門就喊餓,媽媽催促他去洗澡,自己則鑽進廚房下了一大碗排骨湯麵。

“姐,這排骨太香了,你店裡也上一個,肯定賣爆。”

徐盈坐在餐桌對面,溫柔笑著:“你多吃點,鍋裡還有,多吃肉少吃麵。”

她說完,瞧見洗完澡走過來的南乙,衝他招手:“小乙你也吃點兒宵夜。”

“嗯。”

來到桌邊,南乙在舅舅背後略微一站。徐翊洗完頭吹了個半乾,沒扎小辮兒,暖黃色的餐桌燈把他頭上摻在黑髮裡的白髮照得發亮。

第一次發現時,南乙就說過,說他年紀輕輕就長白頭髮了,還說自己不會老。可徐翊卻笑著,大言不慚說這是時下最流行的挑染,他省了一大筆錢呢。

到底要把自己逼到什麼程度才會喊累呢。

徐盈第二天還要開店,囑咐了幾句就回房睡了。只留下徐翊和南乙坐在餐桌前,南乙沉默地吃麵,徐翊嘴倒是沒停,從他的學習問到日常生活,唯獨避開他們之間的心結。

聽著舅舅歡快跳脫的語氣,南乙很難想象將現在的他,和當初外婆離世時那個崩潰到跪在地上痛哭的大男孩兒聯繫在一起。

“我之前教你彈吉他,就覺得你有天分,誰家小孩兒學一會兒就能入門的?不過沒想到你後來居然喜歡上貝斯了。”徐翊一臉想不通的表情,“我就納悶了,貝斯有什麼好……”

南乙扭頭盯住他,這才沒讓徐翊說出該死的貝斯笑話。

徐翊舉起雙手投降,“好好好,不說,不說。”

“不過你真的想學,我可以幫你找最好的貝斯老師,我認識特牛的貝斯手。”

“好啊。”南乙認真吃麵,“越快越好。”

“急什麼?急著學完去找誰啊。”徐翊逗他。

南乙不說話了。並不是因為心虛,而是因徐翊的話想到一件事。

“舅舅,上上個禮拜,我去看外婆的時候,在公墓門口看到了那個阿姨。”南乙聲音很低,筷子不斷地攪著面。

這不是他第一次遇見舅舅的前女友,一年前的清明也遇到過,當時她還把他錯認成舅舅,說是背影很像。那時候南乙才確認,她就是當時舅舅的女友,只是那時候他還很小,對臉沒印象。

徐翊笑笑,“是嗎?你也沒和阿姨打個招呼啊。”“我去的時候她打的車剛到,我看著她上的車。”

徐翊不說話了。他沉默地放下筷子,靠著椅子背,一粒灰塵在光線中飛舞,他有些在意,伸手去捉,但還是撲了個空。

“我覺得你應該去見見她。”南乙說。

徐翊聽完,笑了,側過頭掐了掐他的臉蛋:“你還是個小孩兒呢。”

南乙躲開來,皺眉認真說:“但我知道你還喜歡她。”

徐翊樂了:“你知道?你說不定連你自己喜不喜歡一個人都不知道呢,怎麼就這麼確定。”

南乙暫時找不出反駁的論述,乾脆不說了。他知道他改變不了舅舅的想法。

“南乙,有些事我是在等更好的時機。”徐翊的眼神變得有些茫然,語氣卻變得誠懇。

南乙卻直接說:“可是有些事等下去更沒有結果。”

徐翊想說人活著就有結果,但最後還是沒說出口。

“我只是覺得,這個世界已經爛成這樣了,有些事如果再不主動爭取,就真的會錯過。”南乙說著,自己都沒發覺,自己渾身冒著一股對世界絕望的態度,“沒準兒哪天就世界末日了,地球爆炸,所有生物全部在一秒鐘內滅亡。”

徐翊笑了。

“我最喜歡的就是你身上那股對什麼都勢在必得的勁兒,沒幾個人有,像我就沒有,比起一定要得到,對方好好生活更重要。”

他看著南乙,認真說:“不過小乙,這個世界雖然確實很糟糕,爛得要命,但總有一些時候,可能是幾分鐘,幾秒鐘,或者一瞬間,會讓你想要它繼續運轉下去。”

“所以呢,別這麼厭世,別總想著報復世界,高中生。”

徐翊笑起來,嘴角冒出一點兒虎牙的牙尖,看上去和他站在小舞臺演出時也沒多大分別,餐桌燈也好,聚光燈也好,他的笑容永遠都是燦爛的。這人好像永遠都不會老。

南乙盯著徐翊的笑容,燈光逐漸黯淡,那些鮮活的小細節也靜止,被定格,最後變成一張泛黃的相片。

他低低地罵了一句“笨蛋”,深吸一口氣,將相片夾回筆記本里。

那一頁還夾了別的東西,疊起來的紙,挺厚。這筆記本里夾過太多東西,南乙已經習慣,但還是忍不住打開來。

一張打印的A4紙,標題是《藝術樓靈異事件調查報告》。

他的記憶瞬間被拉回中學時期,不由得發笑。當初的他究竟是怎麼想的,居然把這玩意兒打印下來,一行一行閱讀,甚至做了批註。

[……據我調查,藝術樓302教室的哭聲,大概率是某對校園情侶在這裡偷偷約會,期間播放了恐怖片。因為我在教室多媒體電腦上找到了拷貝的電影,而且日期也和教導主任抓到早戀情侶那一次對得上……]

在這一段,南乙劃線,寫下批註——你真的好閒。

可現在的他看著這滿紙的手寫批註,只覺得好笑。

難道當時的自己就不閒嗎?

全世界還會有第二個人,把這份靈異事件調查報告當論文讀嗎?

他糟糕的、擰巴的青春是一輛呼嘯而過的地鐵,在一陣尖銳的風中單向遠離,只給他留下失去的悵惘。

秦一隅還記得這些玩意兒嗎?或許吧,也許做夢時會夢到。他什麼夢都敢做,沒準兒在夢裡,他甚至已經抓到那個躲著他的幽靈了。

抓到了,為什麼醒來時會掉眼淚呢?真是個難懂的傢伙。南乙想。

“躲在這兒看什麼呢?”

聽到秦一隅的聲音,南乙不動聲色地收起來這張紙,重新夾回筆記本里。但因為慌亂,他沒注意到,另一張薄薄的小紙片落了下來,飄到櫃子下面。

“整理點兒東西,一會兒帶去。”他站了起來,將筆記本塞進揹包裡。秦一隅從背後摟住了他,吻了吻他的後頸,那上面還有他之前咬的疤痕,很淺的印。

“我以為你會帶把刀。”秦一隅笑著說。

“監獄裡面的檢查才是最嚴格的。”南乙回頭,瞥了他一眼。

北京的秋天金燦燦的,大把的陽光透過銀杏葉的縫隙落下來,流動的金子似的,照得人目眩神迷。

上次去醫院看醒來的李不言也是這麼一個陽光燦爛的日子,也是秦一隅開車。他現在已經可以自如地開車了,像過去一樣。

“聽祁默說,不言現在恢復得很好,開始復健了。”坐在副駕上,南乙隨口說。

“是嗎?復健挺好的。”秦一隅在紅燈前停下來,拉起南乙的手見縫插針地親了親,“之前幫我復健的醫生就很好,我一會兒打個電話問問,看能不能介紹給他們。”

南乙盯著他的手,無端有些難過,於是也牽起來,柔柔地吻了他的舊傷,再十指相扣。

“好。”

陳善弘數罪併罰,毫無意外地被判處死刑,陳韞則被判無期。這算不上多麼大快人心,因此南乙還是決定親自去看看他們,所以自稱是陳韞的朋友,申請了探望。

隔著玻璃看到陳善弘時,他發現沒了財富和權力,這個老男人簡直老得像只癩皮狗了,皺皮耷拉,眼珠渾濁,盯著他看了許久。

南乙拿起話筒,放在耳邊,漫不經心地笑著:“陳董,不認識我了?”

“你來做什麼?”陳善弘扯出一個複雜的笑,有詫異,有不可理解,也有當慣了上位者強裝出來的鎮定。

南乙冷漠地盯著這張老臉,沉默了幾秒,忽然笑了出來。

“我是來給您送東西的。”

“您知道我去見了誰嗎?”南乙語氣平靜,從包裡拿出一張紙,上面還用紅色曲別針彆著一張照片,“之前你提過一個人,你的……初戀?”

聽到這,陳善弘的表情立刻變了。

“您猜怎麼著?我找到他了,確實,就像你說的,他得了抑鬱症,自殺了。不過這背後有些事實,好像和您說的不太一樣。”南乙語氣隨意,盯著陳善弘說,“我找到了他的女兒,和我差不多大,她說他爸爸是被你強.暴了,他從來沒愛過你,他有個青梅竹馬的女朋友,這個女兒就是他們愛情的結晶。”

那張照片就是他們一家二口的合照。陳善弘瞥了一眼,面如死灰。

在他的描述中,這個人是他的白月光,是他心裡永遠無法放下的完美情人,是找了無數個替身都滿足不了的慾望的化身。

但事實上,這一切都是他編造的。

南乙說著,手指點了點下面的紙,是他掃描後打印出來的。

“對了,他在遺書裡提到你了,想看嗎?”

陳善弘從喉嚨裡發出一聲沉悶的咕囔,像是渴了十年的人,聲帶都黏連了似的。

但南乙讀得懂唇語,知道他在說“給我”。

他安靜地坐在陳善弘面前,欣賞他逐漸走向崩潰的畫面,簡直就是他這麼多年得到的最大的獎勵。一個草菅人命的變態,原來也會因為愛而不得破防。不,南乙想,他此時此刻破防的,不是從來沒被愛,而是這場精心打造數十年的愛情幻象被人打破了。

還是一個在他眼裡如同螻蟻的年輕男孩兒打碎的。這和撕爛他的臉皮有什麼區別?

靜默的處刑結束,南乙微笑著,在玻璃前撕碎了那張紙。

“你永遠不會看到了。”他連碎片都沒有給他留,只把那全家福貼上玻璃,點了點,“好溫馨啊。”

“你到底是什麼人?!”陳善弘忽然爆發出怒吼似的咆哮,引得一旁的警察警告了他。

“我?”南乙一臉無辜,“您不是調查得很清楚了嗎?我就是個大學生,一個破貝斯手啊。”

“你還做了什麼?你給我說清楚!”

南乙笑了,兩手一攤,很無奈似的,“我就一小孩兒,我能做什麼呀。”

“陳董,你的罪怎麼算都是死路一條,但你兒子還能救的,您也不管管他,那可是你唯一的血脈,你對他一丁點父愛都沒有嗎?”

說完,他點了點藍牙耳機,打開錄音功能。

那張照片就在眼前,陳善弘已經完全被他激怒,失去控制,笑著發怒:“愛?要我愛他?他什麼都不是!他是個廢物!廢物……他就是個扶不上牆的渣滓!我沒有他這樣的兒子!”

南乙意興闌珊地點了點頭,對他做了個往下壓的手勢,勸他冷靜冷靜。但這種輕視卻令陳善弘更加激動。

獄警在一旁敲打他,叫著他的編號,喝止了他。

可陳善弘還是不死心。那雙渾濁的眼珠已然發紅,死死地盯著南乙,幾乎要貼上眼前這面玻璃,恨不得下一秒就打碎這一切,衝到他面前,將他掐死。

“你究竟是什麼人!你究竟是什麼人!”

因此他很快就被獄警控制住,壓在桌面上。

南乙掛好聽筒,站起身,垂了眼,用看狗一樣的眼神瞥向他,慢條斯理地打出他看不懂、也再也沒有機會學明白的手語。

[我是你害死的每一個人的鬼魂。]

面對陳韞,他則換了一種折磨人的方式。某個時刻南乙認為自己上輩子說不定是某個罪大惡極的特務頭子,職業就是折磨人。

他靜靜地坐在已經骨瘦如柴的陳韞面前,什麼都不說,只是拿自己那雙漂亮得瘮人的眼睛盯著他。

這就足夠讓陳韞崩潰了。當他聽獄警說是“朋友”來看他,又在這裡看到南乙的臉,是真的期待過什麼的,只是在這鈍刀割肉的注視裡,他越來越恐慌了。

“你到底來幹什麼……”陳韞的牙齒都在打哆嗦。

南乙不說話,拿出一根黑色的羽毛。

陳韞一眼就認出那是烏鶇的羽毛,像是溺水者抓住救命的浮木般,他雙手握緊話筒,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南乙,南乙,你聽我說,我一直有件事沒說,你不給我機會,當初在學校裡那隻烏鶇,它不是……”

“不是你殺的。”南乙冷漠地截斷了他的話,自己說了出來。

陳韞呆愣住,彷彿一瞬間什麼都說不出來了。他以為這是個巨大的誤會,他篤定地認定這是南乙徹底無視他的根源,如果當初他解釋清楚了,他們之間還有轉圜的餘地。至少那天南乙不會衝到他教室揍他。

他根本不知道,南乙頭一次大打出手的原因,是知道他父親就是害死他外婆的真兇。

“你……你怎麼會知道……那隻鳥……”

“這重要嗎?”南乙捻著那隻羽毛,無所謂道,“你這麼在意?”

陳韞心裡最後的一點信念被碾碎了。原來南乙對他的恨,和那隻鳥沒有絲毫關係。原來他從頭到尾沒在乎過,沒看過自己。

他迅速地枯萎,失去生命力,嘴唇也變得灰白。他開始大叫,就像每一次他犯了毒癮一樣發瘋。

這立刻引來了獄警,他們試圖強行帶走他,但南乙還沒玩夠。

他裝出好友的模樣,對獄警說:“警官,他只是太想念他的親人了,一時間控制不了情緒。他家屬來不了,特意託我給他帶了句話,您讓我放給他聽吧,聽完之後他應該會好一些。”

看著南乙誠懇的模樣,獄警網開一面:“好吧。”

他們把陳韞摁在椅子上,死死壓著他肩膀,把聽筒抵在他臉上,彷彿架著一把刀似的。就這樣,陳韞像具行屍一般,被強行摁住,聽完了南乙播放的錄音。

就是不久前,陳善弘說出的那段話。

在聽到“我沒有他這樣的兒子”時,陳韞最後的一道防線也徹底潰敗,瘋狗一樣拿頭拼命撞桌子,一下,又一下,誰也攔不住。

而南乙什麼都沒說,只是笑。

等他看到額頭紅紫的陳韞被強行押走,才拿著那根羽毛,站起來,轉身不回頭地離開了這裡。

一扇鐵門隔開了陰影與陽光。大門之外依舊是藍天白雲,是漂亮得不像話的北京。他一步步朝外走去,回到他們停車的地方,發現秦一隅不在車上。

於是他四處轉了轉,最後在露天停車場西邊的牆根兒發現了他。

秦一隅半蹲著,身邊竟然圍滿了各種流浪貓,地上是他不知道從哪兒弄來的透明塑料盤,上面放著牛奶,旁邊是幾個舒化奶盒子。這些茸茸的小傢伙爭著搶著蹭他,皮毛被照得發亮,尾巴翹得高高的,甚至還在搖晃。午後的陽光煙霧般縈繞在他們四周,造出一種奇異的夢幻感。

他長久的、力透紙背的仇恨,沒能消解在方才痛快的報復中,但在這一刻,竟然融化了。

怕打擾,隔著好幾米,南乙輕聲喊了他的名字:“一隅。”

於是秦一隅回頭,臉上掛著和過去一模一樣的笑,輕盈,燦爛,彷彿還是那個會因為鬧鬼傳聞而調研的男高中生,還擁有一顆可以無數次死而復生的獅子心。

他懷裡抱著一隻小貓,捏著小貓爪衝南乙招了招手,小聲說:“我給他們餵了好多牛奶,他們和你一樣喜歡喝牛奶。”

它們好像也和我一樣喜歡你。

南乙下意識露出笑容,耳邊卻忽然迴響起徐翊的話,短暫地變回那個只想要報復世界的厭世高中生,下一秒恍然大悟。

原來這就是舅舅說的,希望世界繼續運轉的那個瞬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