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2 章
黃昏時分。
天邊的雲霞好似火燒般絢爛,變幻著橘紅霞色,從天的這端一直燒到看不見盡頭的位置。
宗璟從前只在皇宮高高的圍牆下看到過夕陽,尚且還沒嘗試過在這樣廣袤無垠的荒村野地中看見毫無束縛的廣闊天地。
這裡和京城截然不同。
腳下是夯實的泥地,站久了都會讓小皇子稚嫩的腳底感到不適。
沒有金鋪玉砌的地磚也就罷了,就連空氣中都瀰漫著淡淡青草氣息和那些家禽的氣味。
可天就要黑了,現如今借不到牛車,從這裡走到縣城去最少要一個時辰,半道上天色便漆黑下來,只怕更容易遇到壞人。
是以今晚上知虞便只能將自己的床鋪讓出來,給這無端落難的小糰子睡上一晚,自己則和阿寶睡另一間屋。
宗璟蓋著被子,在女人圍著自己忙活半晌後,便假裝閤眼睡去。
等知虞給他留了一盞夜燈離開後,他才睜開一雙烏黑黑的眼眸。
蓋在身上的被子香香軟軟的,身邊既沒有精緻的火爐和炭盆,也一樣讓宗璟無法拒絕在莫名舒服的狀態下放鬆防備產生睏意。
窗外閃過一個黑影。
宗璟掃了對方一眼,猶豫了一瞬沒有張嘴召喚,對方才又悄無聲息地藏匿了起來。
等到第二日早。
知虞照顧阿寶起床後,發覺另一間屋子裡的小糰子已經自己乖乖穿好了衣裳出來。
知虞瞧見後不由彎唇一笑,忽然緩步上前去蹲在對方面前,便瞧見小糰子黑眸裡閃過一絲無措忙要後退。
她柔聲道:“別怕。”
宗璟聽到這話心想,他才沒有那麼膽小。
結果這個女人接下來又在他跟前溫柔地叫他“別動”,讓他頓時僵住不敢再退。
甚至在她一雙柔軟的臂膀將自己環在她懷裡時,耳尖都不由自主地微微發熱。
這小白團子一看就是給養尊處優的孩子,雖然自己主動穿好了衣服,可穿得歪歪扭扭實在很不像話。
知虞見他還是個小娃娃,身邊沒有大人在跟前便很是可憐,便耐著性子替他翻過衣領,又一一整理好夾在腰帶裡的衣襬,替他衣服上重新打了個漂亮的結,這才將他放開。
她在這樣近的距離低頭打量他,見他實在生得可人,卻又故作老成地緊繃著小小身體,不由笑說:“真怕了啊?”
小糰子卻偷偷紅了白皙的臉皮,頓時扭過小臉。
只……只不過是一個軟弱地好似羊羔一般的女人,他有什麼好怕的。
宗璟這時候才不由地想到,他的父親竟然不是後來才變得不正常的。
他原以為他父親那種滿肚子城府又陰暗無比的人,會喜歡和自己差不多厲害或是聰明的女人。
可沒想到,他竟然會看上這樣的女人。
畢竟哪一條壞蛇會不撕碎那可以帶來巨大快丨感的獵物,而是喜歡上對方,
還准許這樣柔弱的獵物肚子裡懷上自己的子嗣?
小糰子稍稍走了走神,便發覺自己嫩嫩的小爪子落到了女人柔軟的掌心裡,被包裹住時,他更是止不住耳尖滾燙。
知虞原以為他會甩開她。
不曾想,她初見他時,這小糰子也只是看上去不像是個好脾氣的孩子,實則她要他做什麼,他基本都會乖乖配合。
只等早上鄭老伯家的牛車停在了知虞門口。
知虞便將小糰子領去外邊。
她替他擺好凳子,讓他爬上牛車,然後才對他道:“待會兒到了縣城裡,自會有縣太爺替你尋找家人,你便留在縣衙裡等候消息,那裡是最安全的地方……”
宗璟聽到她對自己逐字逐句的交代,忽然間心裡就改變了主意。
“我不去……”
知虞有些錯愕,抬眸便瞧見小糰子忽然壓低了眉,扁著小嘴稚聲稚氣道:“夫人就好心留我幾日吧,我家裡落了難,家人都四處躲躲藏藏……”
“他們說就這幾日便會過來這裡接我回去。”
知虞不由愣住。
她忽然就想到他先前落水的情況。
原來竟不是失足落水,而是家中落難,也許是被人推入水的?
宗璟見她沒有回答,便做好要哭的準備。
他知道,這種柔柔弱弱的女人最容易心軟,同情心氾濫,然後就會被人欺騙。
橫豎也只是掉幾滴沒用的眼淚,對他來說自然不會有任何損失。
只是小糰子以往在父親跟前那樣高壓的環境下,眼淚都能說來就來。
在這個女人面前,想要偽裝情緒反倒變得困難許多。
烏黑眼眸裡不由掠過一絲迷惑的同時,稚嫩的後背突然便被一雙溫熱的手掌按住。
小糰子到底還是個小娃娃,被人輕輕按住
後背,身體便頓時不受控制地栽倒在了女人的懷裡。
他眼中掠過一絲慌亂,本能地伸出短短小手環抱住她的脖子,繼而便感受到了知虞身上比昨晚那床被褥要更加柔軟、更加溫暖的懷抱。
甚至被子上不易察覺的香氣,在她的身上也變得濃郁明顯了許多,燻得人暈陶陶的。
彷彿……彷彿他很小很小的時候,曾經也被一個女人這樣抱在懷裡呵護過。
知虞只是隨手將這富貴人家的小崽崽從牛車上抱下來,卻不曾想他在自己懷裡頓時又將身板僵住。
猜到他也只是表面淡定,心裡多半因為家裡突遭變故而惶恐不已,卻不敢輕易表露出來。
她無奈地輕撫了撫他的後背,就像安撫阿寶那樣,試圖安撫他離開家人後不安定的心情。
只等到晌午吃飯的時候,知虞替阿寶洗過手後,便讓宗璟也過來跟前。
她猜到他平日裡必然也是被人服侍慣了,替他捲起袖口,將他雙手放在水裡浸溼。
期間小糰子便好似被人調戲的小媳婦般,羞赧得垂眸盯著自己那雙小手一動不動,很是可愛。
任由知虞替他搓洗指縫,?傭豣???『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最後又用柔軟的帕子將手上的水珠擦乾。
知虞原本都沒有在意,直到替他洗完擦乾手後,放下袖子時才突然看見了他腕上一串眼熟到讓她心口一陣悸顫的物什。
她替他放下袖口的動作驀地頓住,隨即語氣驚愕地問道:“這……這手串是哪裡來的?”
宗璟看到自己手腕上纏繞數圈的手串,滿不在意地開口答她,“聽說原本是我兄長的,後來父親就從兄長那裡拿來給我戴了,說是對我好還不許我離身。”
他的語氣若無其事,話也逐個逐個的字眼鑽入到知虞的耳中。
可偏偏,在這些字眼全都組合在一起後,幾乎是瞬間,知虞的耳邊便由一陣嗡嗡耳鳴所取代,眼前也跟著陣陣發黑。
頃刻間,她立馬便清楚了他的身份。
他上頭還有個曾經擁有過這佛珠的兄長,他兄長便是她的……
難怪……
難怪看到他的時候,她就覺得他那樣眼熟,眼熟到讓她幾乎瞬間想到了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