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文弄沫 作品

第五百一十一章 深淵(第3頁)

    “是我請他們找你來的”

    付斌喘了喘氣,嚥了口水,溼潤了乾涸的嗓子,這才說了句有些漏風的話。

    李學武點點頭,他一時也不知道應該怎麼稱呼這位老領導。

    叫同志不合適,叫領導不合適,直呼名字也不大合適,所以一直沒有說話。

    付斌點點頭,理解李學武現在的心情,手微微抬起,輕輕拍了拍床鋪。

    “我後悔”

    付斌微微轉動腦袋,看向了窗外漸漸西沉的太陽,這會兒陽光正是溫暖的時候,可他的心卻是越來越涼。

    今天監管正式將判決書通知給了他。

    因為病情原因,他被判處了死刑,但暫時執行醫療救助。

    不用解釋他也明白,自己不用吃那顆槍子兒了,這也許是他病情的原因,也許是那些老朋友幫忙的原因。

    但終究是能躺在病床苟死了。

    至於暫時救助,依著他的情況,是沒有站起來接受槍決的條件了,這麼說就是好聽點兒,不好聽的就是等死。

    因為相關的特殊用藥已經停了,對他已經沒必要使用昂貴且珍貴的進口藥物了,他被全身的疼痛折磨的受不了了。

    知道自己將要來到鬼門關,他只想見見這個把他送到關口的年輕人。

    跟他說一句後悔。

    李學武不知道付斌說的後悔是悔恨他自己不該做那麼多錯事,還是後悔用了他。

    亦或者是兩者都有,但他和付斌都已經不在乎了。

    塵埃落定,這個時候兩人看上去都顯得很平靜。

    至於內心是否平靜,李學武對於付斌此時的狀況不得而知。

    他現在不想說什麼,只想聽聽沒幾句話可說的付斌有什麼想說的。

    “你很好,很好的”

    付斌再次轉過頭,許是此時的病痛讓他不能長時間處於一個姿態,努力轉頭看著李學武強調道:“輸給你,應該的”。

    李學武看了看他,這意思是不服氣?

    付斌倒是微微咧咧嘴,道:“戎馬一生,白首成空,遇見你就是我的宿命啊”。

    “我不相信宿命”

    李學武難得的開口回道:“我相信百因必有果”。

    付斌無所謂地笑了笑,這笑容很費了他一陣力氣,緩了好一會兒才又問道:“海波的孩子”。

    “我本不想告訴你的”

    李學武看著付斌認真地說道:“因為你在此案中的所作所為,包括被調查期間的不配合,你都不滿足知道更多外面事情的條件”。

    在付斌微微遺憾的目光中,李學武說道:“但我今天來了,就滿足你最後的願望”。

    “孩子還好,已經上幼兒園,我給找的,此時就在京城”。

    “好,好”

    付斌點點頭,看向李學武的目光也是有了光亮,嘴裡說著好,也點頭表示明白。

    李學武對付斌沒有悲憫或者同情,他做的事如果沒有身份背景,可以說理所應當。

    虎毒不食子,幫助親人沒有錯。

    但即為幹部,做出這些事情,那就要對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應有的代價。

    付斌還是有些遺憾地看著李學武,是他主動要李學武來的,可李學武來了,他又說不出更多的話。

    李學武微微躬身,湊近了,輕聲對著付斌問道:“一定很遺憾,或者疑惑我為什麼能走到今天吧?”

    付斌望著李學武的眼神還是有些犀利的餘光,這個問題從被在辦公室帶走那天起,就一直縈繞在他的心中。

    今天見著李學武來了,他想問,也是不知道應該怎麼問。

    李學武看著付斌輕聲說道:“你有沒有想過,其實推你走進鬼門關的,並不是我”。

    在付斌眯起的眼神中,李學武頓了頓,又繼續說道:“或者說並不是我的主觀意願,換個人上來,你的結果一樣如此”。

    付斌看著李學武,不知道他說的是誰,這會兒身體的疼痛暫時忘卻,腦子裡想的都是李學武說的話。

    李學武也是直起身子掏出煙盒轉身對著門口的監管示意了一下。

    監管看了看病床上的付斌,他想說犯人的情況不適合煙味兒。

    但一想到床上的犯人好像不差這點兒煙味兒了,便沒有否定。

    李學武微微抬了抬眉頭,看來付斌在這裡的情況確實不大好。

    叼著煙點燃了,也沒給付斌讓煙,以前他抽付斌的煙很少,所以這會兒也沒想著客氣的還。

    自己坐在一旁給足了付斌思考的時間。

    今天這麼著急的忙工作,就是容出時間來跟付斌好好聊聊。

    兩人曾經是互相欣賞的戰友,也是關係正常的上下級。

    付斌對李學武有提攜之恩,但也有詆譭之意。

    要說扯平不扯平的,這會兒沒啥意義,更多的是李學武想把自己人生中的一小段過程走得圓滿。

    付斌想了好久,飽受病魔摧殘的大腦此時已經擴散了很多腫瘤,思考有的時候都是一個力氣活兒。

    李學武抽了一口煙,再次微微湊近了,看著付斌說道:“想不到吧,那你再想想為什麼董文學處長會更進一步,而我接手了保衛處”。

    付斌眯著眼睛轉頭看向李學武,想要確定心中所想。

    這一陣靈光乍現,讓他想要表達一些更豐富的表情,但他的身體做不到了。

    李學武笑著點點頭,用手指點了點付斌的肺部,道:“就像你的身體,腫瘤還小的時候他們想動刀,但你反抗會很激烈”。

    “因為他們已經錯過了提前給你打預防針的機會,便想著任由你再養養,等腫瘤再大一點,最好是你死亡的時候腫瘤都不是你的負擔”

    “可你很倔強,偏偏要在死亡以前擴散你的腫瘤,那給他們的選擇就不多了”

    李學武示意了一下付斌的全身,道:“當你成為麻煩,將要影響全身的時候,他們想的不是自己錯過時機,而是及時止損,所以我就被出現了,你也就被消滅了”。

    “當然了,這個比喻不大恰當”

    李學武見到付斌眼淚的灰色,笑了笑,說道:“我不怕你化成厲鬼來找我麻煩,你活著的時候我不怕你,你死了我就更不怕了”。

    “告訴你這些不是想讓你減少對我的怨恨,而是告訴你,在這場你所認為的,你帶著全家打我一個”

    “實際上,可能是你像一個蒙著雙眼的火車司機,一聲不吭地帶著全家被一雙大手推進早就給你們挖好了的墳墓”

    “嗬~嗬嗬”

    付斌急速地喘息著,這個消息有些突然,他所記恨的從來都是他終日打雁,而被一個小雁啄瞎眼的事實。

    但今天聽到的事實真相好像跟他一直所想相違背。

    那些支持他查明真相,整頓保衛處的廠領導真的就如李學武所說,是看著自己疾病纏身,無可救藥,怕自己連累他們,爆出更大的後果,而藉著這個看似莽撞的年輕人,一步步地推波助瀾,將自己推向深淵嗎?

    “知道真相之後感覺很殘酷吧?”

    李學武理解地點了點頭,道:“當初我想明白的時候也很無奈,以為那個時候你我都是局中人了”。

    “為什麼?”

    付斌艱難地維持著一個動作,看著李學武,問出了心中的問題。

    “我有找過你”

    李學武很是確認地點了點頭,解釋道:“在咱們打獵後我就懷疑了,更覺得事情不對,我找過你,但你給我的態度很微妙”。

    付斌陷入回憶之中,這個年輕人跟自己在山上來了一個比賽,最後就如現在的自己,在比賽中輸了。

    輸給李學武一頭豬,回來後李學武還要分給他豬肉,要送上樓……

    一條條,一幕幕重新出現在了他的腦海中。

    直到想起李學武因為訓練場的事,從董文學那邊出來找他的時候,他的心裡已經定好了答案,給李學武的態度當然是強硬的。

    這麼一想起來,是誰提出要自己儘快安排海波回來接班的了?

    李學武抽完最後一口煙,就在付斌的床邊懟滅了菸頭兒。

    “我能告訴你的就這麼多了”

    李學武控制著自己的音量,道:“我接到消息,二十九號,送他們上路”。

    付斌倏地轉過頭,這份靈敏他已經好久沒有感受到了。

    可這個動作不能讓他有起死回生之感,只是被李學武的這個消息震驚的無以復加。

    因為監管只宣讀了對他的判決結果,並沒有說自己其他家人的。

    他不敢問監管,怕監管說出他們已經……或者某個日期。

    無論是哪個結果,他都承受不住這種直接的打擊。

    現在聽見李學武所說的日期,那便是他一直迴避的日期。

    他原想著自己到死都不知道才好,沒想到的是,這個年輕人在告訴自己落敗真相的時候還告訴了其他的真相。

    這個年輕人太殘忍了。

    李學武看出了付斌眼眸中漸漸熄滅的光,繼續道:“還記得我曾經找您申請過的,要帶著護衛隊見見血的行動嗎?”

    在付斌眯起的眼神中,李學武微微點了點頭,道:“現在不算是申請,只是通知”。

    “很榮幸地通知你,軋鋼廠的保衛處發展的很好,人員、裝備都有了很大的提升“。

    “很遺憾的是,你的身體沒有辦法再為他們的成長做出貢獻了”

    “你!”

    付斌看著李學武,他從未想過自己批過的申請會實現在自己的家人身上。

    看著李學武起身,付斌強忍著病痛,怨咒道:“你跟我很像,你有一天也會……”

    “我不會”

    李學武堅定地說道:“因為我不會蠢到去觸碰不是我該觸碰的利益,更不會蠢到連舉報信都看不出是誰送上去的地步”。

    付斌的話被李學武噎在了肚子裡,更是被李學武的話懟的喘息都出現困難。

    李學武沒有再搭理他,冥頑不靈,一條路走到黑,沒有那個能耐,還硬往肚子裡塞的蠢人,不值得他再說下去。

    跟監管點了點頭,拉開門便出去了。

    監管剛要跟著出門,便見著床上的犯人沒了動靜,眼睛瞪得大大的,胳膊也支在空中。

    “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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