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1262章 蜉蝣見青天(第2頁)
李槐嘿嘿笑。
陳平安一時語噎。
前不久有一批書院弟子來這邊歷練,他們更早在走馬渡口,幫忙處理行伍庶務。
李槐咳嗽一聲,壓低嗓音說道:“怎麼說話呢,別整得咱們師徒倆像是混江湖幫派的。”
謝狗扶了扶貂帽,說道:“不繞彎子,不兜圈子,與你直說便是了,我來蠻荒之前,與白老爺有過約定,什麼時候他與小夫子打生打死了,我就必須趕回去助陣蠻荒,白老爺說話爽快,說就算半死也要爬過去。白景脾氣古怪,喜怒無常,卻是最重約定,一旦爽約,就要愧疚很久很久,這種滋味太不好受了,我不願意有第二次。我身上這件緯甲,是殺手鐧之一,不是那種必須豁出性命的生死戰,最好不要露面,免得被有心人預估,早做準備,打架嘛,境界相仿,道力相當,就看誰的殺手鐧更多更牛了。”
他與之祠道友算是相識一萬年多年了,敢這麼跟之祠說話的,的的確確,真心沒幾個。
謝狗臉色冷漠起來,“正因為我親眼見過那些波瀾壯闊的捨生忘死。”
小陌顯然不想管,謝狗與劉劍仙性格相契,都是心比天寬的,自然而然一見投緣。來時路上,他們都已經約好了,只要山主夫人不嫌跌份,謝狗就一起給賒月當伴娘。
劉羨陽微笑道:“狗子,誰覺得我們是傻子,就是真正的傻子!”
蘇子說道:“我向佛慕道不假,底色終究是儒家弟子,有些事情,當仁不讓。”
謝狗板著臉使勁點頭,“那必須的。如今世道複雜,不聰明成不了事,太聰明瞭也壞事。像咱們就正好,哈哈,大智慧。”
沉默許久,劉羨陽忍不住問道:“敢問此役,道祖何在?”
十萬大山。
劉羨陽附和道:“中庸之道,大智若愚。”
說到這裡,謝狗撤回那些畫卷,“繞回正題。”
一位大驪兵部員外郎正在給近百人授課,手持畫杆,覆盤講解前不久某場戰役的雙方優劣、得失。
李槐一下子就顯露出窩裡橫的特色了,“那可是一位劍氣長城戰功赫赫的老劍仙,我可不敢開這個口,也沒那臉皮,保管見了面就犯怵。”
劉羨陽點頭道:“這麼說的話,我就理解了。”
對於排兵佈陣一事,李槐雖不精通,卻是打小喜好,所以聽課格外認真。
四處銜接兩座天下的歸墟通道,分別是東海黥跡,南海神鄉,西海日墜,北海天目。
登天一途,書生們浩浩蕩蕩,從最早的居中位置,很快變成戰陣第一線,前仆後繼,慷慨赴死。
隊伍其中有個名叫李槐的年輕儒生,來自文廟七十二書院之一的寶瓶洲山崖書院,頭銜是賢人。
男人環顧四周,笑道:“東家就不必露面待客了,我找人閒聊幾句,你們也無需擺出如臨大敵的陣仗。”
陳平安在桌上放了一碗糯米酒釀,就當是拿掌故下酒了。
言語之際,大地之上,便現出一尊百萬丈高的巍峨法相,矗立人間,驀然拔地而起,直衝雲霄,磅礴道氣呈現出青紫色,與蒼天同顏色。法相大放光明,金光璀璨,耀人眼目。
陳平安看了眼一臉笑意的小陌,出門在外,自家道侶,像個傻子,你不管管?
大陣環環相扣,牽一髮而動全身,涉及渡口周邊百萬人的安危,必須小心再小心,所以每一個陣法環節的增減或置換,蘇子在內的幾位渡口主事人,都需要與中土文廟那邊稟報詳細情況。柳七曾經笑言,所謂三四人,其實就是二三人表態,幕後的真正關鍵一人說可否而已。
無名氏還是靠牆而坐。
至於前不久蠻荒某地,有一名擅長符籙的妖族修士“誤入”那座浩然齋,對於周密的這樁秘密安排,少年無動於衷,只是始終遠遠觀察那邊的文運流轉。
覺得不可能?那是你沒去過劍氣長城。
老瞎子淡然笑道:“人間世情,一個鳥樣,大差不差。老瞎子就沒那瞎講究了。”
“道士呂喦說過某種酒水,富饒之地絕不會有人去碰,貧苦酷寒之所才會售賣,新釀酒面翠綠可愛,浮起酒渣如蟻。哈,一聽就饞了。有機會要嚐嚐看。”
老瞎子笑問道:“喝不喝酒?”
那個乾瘦得皮包骨頭的老頭兒,眼眶凹陷,雙手負後,在窗外踮起腳尖,“看著”伏案埋頭寫字的李槐。
少年習慣性從袖中摸出一本書籍,一邊耐心等人,一邊聚精會神讀書,是讀,且聲音極有韻律,似乎誦讀本身即是道法。
今日有客造訪,是兩位聯袂雲遊至此的道士,中年道士身穿黃色道袍,長髯飄飄,老道士著青袍披鶴氅,兩者貌似年齡懸殊。
大道有岸,道法無邊。以道殉身,以身殉道。一人獨往,慷慨而已。
而這撥道士,也只剩下兩人。
李槐笑嘻嘻道:“老瞎子敢情你這這兒託孤呢,我也不是太子啊。”
主人不在家,一個少年模樣的蠻荒大妖,獨自來到此地,在崖畔盤腿而坐。
漢子無可奈何。
貂帽少女笑容燦爛,抱拳還禮,“劉大哥,哪裡哪裡。”
等到這座課堂學子都已經離開,老瞎子才帶著無名氏走入其中,師徒雙方,隔著一張書案,相對而坐。
他這個城主,雖然有個代字,但是按照夜航船的規定,已經可以查閱相當數量的文檔。
“我輩學道人,心淨如琉璃,神清似太虛。”
漢子憂心忡忡問道:“之祠道友,給句準話,我要是被圍毆,你到底負不負責?”
男人點頭道:“已經見過了,比你順眼多了。”
一位大妖神色肅穆,說道:“之祠,不要胡來!單獨行事,是萬萬行不通的!事關重大,你不要意氣用事,大不了你與我們幾個,並肩帶頭衝上去便是。依循那條老規矩,若是我先死了,你就趕緊嚼了我那真身以便修補道力,繼續前行……”
李槐睜大眼睛,毫不猶豫,直接反問道:“不找靠山,我找師父幹嘛?啊?”
打下了“天上”,論功行賞,排坐坐吃果果,結果就沒幾個滿意的。
上次中土文廟議事,發出邀請,兩位道士辭而不往。
“僧人神清的金身不敗,最是追本溯源,認祖歸宗。所以這位號稱最解祖師西來意的老和尚,根本用不著穿戴經甲。”
劉羨陽笑道:“我是燒瓷的窯工出身,那麼大霜甲在內三件,就是官仿官,之後兵家初祖仿造的甲冑,就是民窯了?”
關係好了,都會各自問及師傳,李槐只說當年書院山長是如今禮記學宮的茅司業。
總感覺李槐這小子一個人,就比蕭愻加上白景湊一堆聊天,更能讓人措手不及。
陳平安鬆了口氣,“理當如此。”
蠻荒日墜歸墟這邊,頂尖戰力除了蘇子,還有新晉十四境修士柳七,大驪鐵騎主帥宋長鏡,早就是止境神到一層、卻有道號龍伯的張條霞,以及桐葉洲玉圭宗宗主,劍仙韋瀅,和止境武夫吳殳等人。
一個身形佝僂的矮小老頭,沒打招呼就來了,尤為特殊的,是老人身邊,竟然還帶著一個絕對不該出現此地的人物。
李槐實在是撐不下去了,只得漸漸收斂了笑意,神色黯然,幾次欲言又止,終於仍是強擠出了一個笑容,看著對面的老人,李槐緩緩言語,好似在自言自語,自問自答,“師父,話是這麼說,可總有一些不得不做的事情,沒法子嘛。師父,那你能不能給個保證,忙完了正事,去去就回?哪怕去了個不近的地兒,一時半會不回十萬大山,可總是要回來的,對吧?師父,你境界那麼高,這點小事總能做到吧?”
無名氏都想要徹底關閉神識來個不見也不聽了。不得不承認,之祠道友的這位好徒弟,資質跟膽子是成反比的。
蘇子收斂笑意,點頭道:“文廟早有要求,各大渡口的大陣,必須能夠抵擋住蠻荒十四境大妖的傾力一擊。”
道理再簡單不過,只要擋得住蠻荒大妖這一手,接下來自有浩然十四境出手。
<div class="contentadv"> 青袍道士點頭道:“貧道雖不擅長捉對廝殺,卻可以為此陣略盡綿薄之力。”
蘇子似有所指,笑道:“子京兄,如今是仙人境瓶頸,既然身在修道關鍵處,何必趟渾水,以身試險。”
書味如稻粱,如餚饌,如醍醐,如烈酒,諸子百家味如醯醢。
老人說道:“嘴巴這麼臭,怎的,來之前,鑽過仰止或是官乙的裙底了?”
劉羨陽一笑置之。
青袍道士不以為意,還以稽首,淡然道:“理當如此。”
男人隨即大笑不已,掌心摩挲著椅把手,“碧霄道友說的不錯,小子賊精賊精,果然一貫老道,是塊學武好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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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瞎子問道:“我讓他等了?”
他們就這麼在眾目睽睽之下,聯袂憑空現身,進入了這座戒備森嚴的雄偉巨城。
老瞎子撓臉而笑,不愧是自己徒弟,說話就是聽著暖心順耳。
老瞎子一笑置之,岔開話題,“在浩然天下這邊,你跟姓陳的小子關係好,既是同門,還是同鄉,他有個優點,就是念舊,我還是比較放心的。”
一開始還有人誤以為李槐是樸拙,性格內向,不喜言辭的緣故,才會只聽不說。相處時日一久,才知道李槐……是真不懂。
謝狗咧咧嘴,“結果現如今,一個個攀比我爹、我師父是誰,家裡有幾個錢,氣死人嘞。”
與此同時,浩然在蠻荒天下北部,開闢出三座巨大的渡口,分別名為秉燭、走馬和地脈。
之祠置若罔聞,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是撂下一句,“要跟著就跟著,記得不要拖累我開路。”
沒來由想起當年那趟由倒懸山啟程的乘船跨海,是一條擁有數座上古破碎秘境的吞寶鯨。
李槐氣笑道:“你說喝不喝酒?”
蘇子作揖致禮,笑道:“先行謝過,不勝感激。但是此事還需文廟那邊三四人都點頭才行。”
謝狗回過神來,疑惑道:“當年劉大哥為何多次跟山主鬧掰啊?我覺得山主為人處世,他年少時不這樣?”
劉羨陽繼續晃拳,“這裡這裡。”
在某一年的秋日,蘇子游宦生涯期間,曾與友人一起泛舟夜遊,作賦記錄,成為膾炙人口的名篇。
李槐就坐在靠窗的角落,聽到重要地方還會提筆記錄。
聽說是那關門弟子的主意?
不可能吧?
中年道士微笑道:“幸甚。”
相傳煉氣士披掛此甲,只要別去文廟功德林、白玉京和西方靈山、劍氣長城四地主動啟釁,此外哪怕是一兩位十四境都起了殺心,願意聯手殺人,恐怕也要頭疼萬分,該如何準確找出某一粒恆河之沙?
至於緯甲,傳聞最大妙處就一點,能夠讓甲冑主人一直吸納天地靈氣,數量不存在瓶頸一說,毫無滿溢的顧慮。
李槐有些尷尬,解釋道:“是我師父,山上那種,不是書院裡的先生。”
疊陣復疊陣,天衣無縫,毫無陣法之間相沖的顧慮,只說其中之一,便是五座五行大陣再疊為一陣,精妙且高明。
魁梧男子推門而入,氣勢之雄厚,屋內見之如山嶽橫移而至。
禮記學宮司業茅小冬,如今可是中土文廟的……大紅人。公認治學嚴謹,鐵面無私,以理服人……
他劈頭蓋臉兩句話,就說得陳平安眼皮子微顫。
李槐補了一句,“嫩道人也不差的,我們關係老好了。”
陳平安岔開話題,“在全椒山那邊,聽小陌說前輩,剛剛走了趟青冥天下。”
男人眯眼而笑,問道:“陳平安,你覺得關不關我的事?”
漢子笑著點頭,自己替自己解圍了,“大丈夫不拘小節,怎麼隨意怎麼來。”
李槐發現桌上陰影,一抬頭,驀然瞧見窗口多出倆腦袋,嚇了一跳,看清楚是老瞎子後,放下筆,揉了揉手腕。
無名氏雙臂環胸,腦袋後仰靠牆,乾脆閉目養神,實在是心累。
謝狗解釋道:“劍修白景可以常年披掛在身,小陌可以借去用幾天,你劉羨陽遇到勝算不高的搏命廝殺,也可以穿戴一次,唯獨陳平安不合適。本來某場還算勢均力敵的拔河,就容易輸掉。就算我敢借,陳平安敢穿嗎?山主不敢的。”
漢子笑道:“離垢還在你道場那邊等著呢。”
“道士誦訣如歌,依然不忘傳道。”
劉羨陽反問道:“不值得驕傲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