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838章 賈生讓人失望(上)(第2頁)

 
    如今的清風城,一定很雞飛狗跳。

 
    狐國之主,化名沛湘。元嬰境,七條狐尾。

 
    一座狐國,到底是放入蓮藕福地,相對與世隔絕,還是選擇將狐國安置在某座藩屬山頭,朱斂主要是看沛湘自己的意思。

 
    可事實上,沛湘到現在還是不太相信一座落魄山,能夠擁有一座中等福地。說到底,她只是相信朱斂,又不相信落魄山。

 
    朱斂笑道:“忘記提醒你一句,到了我家公子山頭,務必務必牢記一個道理,以誠待人。”

 
    沛湘有些惴惴不安,愈發神色柔弱,風流滿身,咬了咬嘴唇,“你還是說得具體點,我記性好,低眉順眼做人做事慣了的。”

 
    實在是她與清風城許氏打交道久了,最怕“山上”二字。

 
    朱斂搖頭道:“我一多說,你會懈怠。而且也不需要我多說什麼,我家落魄山上,風和日麗得很,山外風雨,只是拿來賞景之物。別處山頭,比如清風城,分銀子都有人罵。落魄山不一樣。”

 
    她又問了個問題,“落魄山上,有沒有比較小心眼的女子,我也很怕這個。”

 
    那個許氏婦人,確實讓沛湘至今忌憚不已。

 
    只是一想到那婦人當下的尷尬處境,沛湘又忍不住笑了起來。女子比較喜歡為難女子。那婦人大概是覺得相貌不如自己,最喜歡往自己繡花鞋裡,天天放那軟釘子,現在遭報應了吧?

 
    用“顏掌櫃”的話說,就是反正許渾剛剛躋身了上五境,正好為清風城沖喜。

 
    清風城確實擅長造勢一事,先是嫡女嫁給上柱國袁氏庶子,又欲語還休的,許氏好像用那個心機深沉的嫡子,與那正陽山陶家老劍仙一脈聯姻。如今許渾跨過天大門檻,躋身上五境,以清風城的脾氣,若非一座狐國不翼而飛,別說北俱蘆洲,估計消息都能傳到皚皚洲去。

 
    朱斂笑言一個人得意忘形,容易吃耳光。讓沛湘深以為然,十分快意。結果當時她就捱了朱斂輕輕一巴掌,說你呢。

 
    黃昏中兩人途徑熱鬧繁華的紅燭鎮,只要過了棋墩山,那落魄山,就算近在眼前了。

 
    沛湘如釋重負,仰頭便清晰可見那雲海繚繞的披雲山了,讓她又吃了顆定心丸。

 
    朱斂在一處市井鋪子買了很多瓜子,然後帶著沛湘去往一條街巷。

 
    沛湘以心聲輕聲問道:“是要見什麼人?”

 
    朱斂帶著身邊這位狐國之主,走在行人如織的街道上,笑答道:“衝澹江水神,李錦。”

 
    朱斂補充了一句,“他賣書,我買書,一直關係不錯,遠親不如近鄰嘛。”

 
    之前因為那位玉液江水神娘娘的事情,難免會讓李錦兄弟心有芥蒂,畢竟兔死狐悲,是人之常情。

 
    此次路過,得順便解一解那位掌櫃的心結。

 
    畢竟朱斂最擅長對付的,從來不是女子。

 
    女子需要對付嗎?

 
    反正朱斂是從來不需要的。

 
    沛湘心中瞭然,腳下這紅燭鎮,位於三江匯流處,便有了三位江水正神,其中李錦剛剛被大驪封正沒幾年,祠廟香火倒是不差。

 
    狐國本就是個三教九流魚龍混雜的地方,山上消息流轉極快,所以沛湘對於一洲秘聞密事,所知頗多。

 
    至於朱斂與李錦相熟,沛湘還不至於如何驚奇。畢竟那李錦雖然品秩不低,可畢竟才是一位大驪“山水官場的新人”,說不定需要與落魄山打好關係,與落魄山熟絡了,差不多就等於跟披雲山魏大山君攀附了關係。

 
    元嬰狐魅“沛湘”,雖然與那魏檗只有一境差距,可雙方無論是身份,還是真實修為,雲泥之別。

 
    如今有個小道消息開始流傳開來,說那魏山君的金身,得了那三場金色大雨的浸潤和淬鍊,很快就會百尺竿頭更進一步,相當於修道之人躋身仙人境界,再次成為一洲五嶽中金身最為精純、法相最高的一尊山君。

 
    掌櫃是個容貌俊美的黑衣青年,躺在藤椅上,一邊持壺飲茶,一邊看書。

 
    只是沛湘也沒多看李錦幾眼,容貌風姿一事,最怕貨比貨。

 
    李錦見到了覆有面皮的朱斂後,很快就認出對方的身份,沒辦法,對方熟門熟路得過分了,書架上為數不多幾本與豔本沾邊的書籍,幾個眨眼功夫,就給那傢伙拿在手中,以前經常愛不釋手,天人交戰,最終還是不捨得買的,今兒闊氣啊,毫不猶豫,大有一種“老子是讀書人,買書哪怕只看一眼價格,就算愧對聖賢書”的架勢,看來朱斂出門一趟,掙著大錢了?李錦瞥了眼那“少女”,由於是坐鎮一方水運的江水正神,稍稍看出些端倪,境界高低還是無法確定,沒關係,這本就是個答案,那就是元嬰了?對了,清風城許氏有座狐國,名氣很大,狐皮美人更是遠銷一洲王朝、仙府,好一個狐媚子,怎麼,上了朱斂的賊船?落魄山是打算與清風城徹底撕破臉皮?這朱斂,果然是落魄山的主心骨人物,哪怕年輕山主不在家,都能夠如此決斷。

 
    李錦心中有了一個個猜測,可是隻當沒有認出朱斂,更不多看那沛湘,依舊喝茶看書,當他的書肆掌櫃,愛買不買,砍價滾蛋。

 
    大概真正的聰明人,就是李錦這樣,看破了不說破,假裝傻子。

 
    無論是生而為人的幸運兒,還是好不容易修煉成形的山澤精怪,好不容易學會了開口說話,卻又要學會不說話才算聰明,這個世道唉。

 
    朱斂打了個響指,沛湘立即取出一件硯池方寸物,舊有銘文二字“山君”。

 
    後來朱斂又以小篆銘刻一串文字和一個畫押。

 
    石壽萬年,紙壽千年,人壽百年,真心幾年。

 
    朱斂的私人花押為“不言侯”。

 
    朱斂接過硯池,如何打開這件方寸物的山水禁制,沛湘早已與他完整告知。

 
    她其實還有一件珍惜異常的咫尺物,算是狐國的寶庫財庫,也算她的私房錢,她半點不怕朱斂染指,只不過朱斂不感興趣。

 
    當女子身心,皆與某位男子坦誠相見,那男子若是稍稍講點良心,就該負擔。

 
    朱斂恰好最怕這個。

 
    所以朱斂對這位狐國之主,可沒有半點綺念。

 
    朱斂取出了兩幅工筆白描的小品畫卷,先將其中一幅攤放在櫃檯上,轉頭對那水神笑道:“掌櫃的來掌掌眼?”

 
    李錦聞言後起身,笑著將茶壺與書籍放在一旁花几上,茶几之上,原本就擱放了一隻浮雕雲龍紋銅花器,精美異常,根根龍鬚,纖毫畢現。

 
    銅花器當中,斜插數枝桃花。

 
    李錦來到櫃檯旁,會心一笑,“這位客人,我以錢購買便俗了,不如咱們以書換畫?”

 
    沛湘也是頭一次看到這幅畫,大概是在那清風城的香料鋪子,“顏掌櫃”得閒時隨手為之。

 
    她瞥了眼朱斂。

 
    她明眸善睞,秋波流轉。

 
    對於李錦的提議,朱斂不置可否,打開了第二幅畫卷。

 
    第一幅所繪,是那鯉魚高士圖,文士相貌清雅,騎乘一條大鯉,鯉魚只露出首尾,龐然身軀籠罩於茫茫白雲中。

 
    朱文鈐印小篆八字,吾心深幽,大明境界。

 
    另外一幅,則是龍門俯瞰激流圖,是那文士一手撐住龍門大柱,則以白文鈐印八字,魚龍變相,出神入化。

 
    李錦笑意更濃,嘖嘖道:“朱斂老哥,大手筆啊。”

 
    朱斂點頭笑道:“李錦老弟,好眼光啊。”

 
    李錦視線沒有長久停留在畫卷上,斜靠櫃檯,“說吧,什麼價格。千金難買心頭好,當我討個好兆頭,就是穀雨錢,都好談。”

 
    化名李錦,真身錦鯉。

 
    朱斂拍了拍沛湘的手背,她便會意,動作輕柔,小心捲起畫卷,繫好繩子。

 
    朱斂笑呵呵道:“咱們以錢財往來已久,今兒不談錢,以書換畫就是,如何?”

 
    李錦看了眼兩幅畫,收回視線,搖頭而笑,“還是老規矩,親兄弟明算賬。”

 
    朱斂不以為意,大笑道:“那就送給李錦老弟!”

 
    李錦這才點頭,伸手覆在畫卷上,“承情。鋪子以後就為朱老哥破例,書籍一律八折。”

 
    沛湘何等聰慧,立即知曉雙方深意。

 
    朱斂以大管家的身份,希望落魄山與衝澹江多走動,各取所需,多積攢香火情。

 
    只是李錦也以衝澹江水神的身份,婉拒了朱斂的結盟。

 
    朱斂就退了一步,雙方稱兄道弟,只是一份私交友誼。

 
    一場好聚好散。

 
    朱斂帶著沛湘去往與紅燭鎮山水相依的棋墩山。

 
    徒步行走時,朱斂撿了根樹枝當做行山杖,愈發像個年邁老人了。

 
    沛湘隨口問道:“若不是白描,將那條鯉魚繪為鮮紅色,豈不是更熨帖他心?”

 
    朱斂搖搖頭:“打個比方,我知道沛湘是狐魅根腳,可若是當著沛湘的面,見一次就喊一聲狐狸精,合適嗎?不合適的。不出意外,李錦自己會為畫卷添色,無需外人代勞。”

 
    朱斂笑問道:“不信是吧,咱們賭一賭?小賭怡情,一顆雪花錢。”

 
    沛湘不願與他賭,誰勝誰負又無半點意義。

 
    這一路行來,不僅是沛湘這位元嬰境狐魅,寶瓶洲所有地仙修士,稍稍仰頭,便可見到那覆蓋一洲的金色蓮花。

 
    以寶瓶洲為一隻寶瓶,開出一朵蓮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