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828章 以一城爭天下(上)
第828章 以一城爭天下(上)
嘉春七年開春時分。
飛昇城祖師堂,舉辦了所有嫡傳務必到場的第二場正式議事,所有在外建府、遊歷劍修,一律按時返回。
距離第一次的掛像敬香,已經時隔六年。
祖師堂大堂,當下擺放了四十一條椅子。
唯獨掛像下那張桌子旁,空著兩條。
刑官一脈,座椅在左,隱官和財庫泉府這兩脈,居右。
隱約有那兩兩對峙之勢。
刑官一脈領袖,齊狩,躋身玉璞境沒多久。
座椅依次南下,是兩位老元嬰劍修的位置,他們分別來自太象街、玉笏街的小家族,昔年分別是陳氏、納蘭兩個大姓的附庸門戶。
兩位老人與齊狩關係平平。
他們都已魂魄腐朽,至多剩下百年壽命,所以更多興趣是幫著飛昇城開枝散葉,願意為年輕劍修們傾囊傳授劍術。
這就像世俗王朝的官場上,即將卸任的老人,往往都會比較耿介,敢說、敢做一些以往不敢的話或事。
如今飛昇城氣象一新,劍修練劍,再無門戶之見,避暑行宮隱官一脈,先前通過翻檢檔案、整理秘錄,給出了原本封禁重重的諸多劍仙遺留下道訣、劍經。
只不過上山修行,講究一個道不可輕傳,法不可輕授,不能太當回事,卻也不能太不當回事。
所以年輕劍修必須憑藉各自天賦、功勞,以及本命飛劍的品秩,尤其是飛劍本命神通的大致脈絡,然後經過刑官和隱官兩脈的共同勘驗,劍修才可以翻閱不同品秩、條目的眾多秘檔、劍譜。門檻依舊有,但是相較於以往的劍氣長城,門檻低了太多太多。
不但如此,隱官一脈還拿出了一門改善過後的劍氣十八停修煉之法,對飛昇城所有劍修公開,皆可修煉。
據說這新十八停,最早傳自阿良,早年只有寧姚、陳三秋、疊嶂在內這撥屈指可數的年輕人,得以修煉此法。
陸陸續續有劍修跨過大門,在各自椅子上落座。
不但絕大多數都是年輕面孔,而且更是名副其實的年輕歲數。
這些年紀輕輕的天才,境界最低也是龍門境劍修。還有幾位尚未二十歲的劍仙胚子,屬於例外。有小道消息說,這五個躋身中五境卻仍未地仙的少年少女,極有可能是隱官一脈劍修的候補人選。
飛昇城祖師堂內,老人太少,年輕人太多。
這在浩然天下任何一座仙家祖師堂,都是絕無僅有的場面。
離著定好的時辰,約莫還差一炷香功夫。
齊狩已經落座,主動微微側身,與身旁一位元嬰老劍修議事。如今刑官一脈劍修,在飛昇城權柄最重,每天都有忙不完的事情。齊狩事必躬親,飛昇城周邊八處山頭的選址、安置壓勝物、打造山水陣法,都需要齊狩定奪,能夠在這種忙碌形勢中,躋身上五境,足可見齊狩驚才絕豔的資質。
而齊狩這些年來,始終沒有一味專注練劍,刻意追求那個玉璞境,而是年復一年,為飛昇城奔波忙碌,這為齊狩贏得不少的人心。
由於寧姚尚未現身,所以祖師堂內氛圍暫時還算比較輕鬆。
因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飛昇城祖師堂,寧姚一人,可佔一半。
郭竹酒將行山杖橫放在兩側椅把手上,輕輕晃盪雙腿,她旁邊分別坐著個老姑娘和公道話。
顧見龍以心聲言語道:“綠端,寧姚怎麼還沒有躋身飛昇境?說實話,我有點失望啊。”
關於寧姚的稱呼,其實是舊避暑行宮隱官一脈的一大難題。稱呼為隱官大人,好像不太妥。直呼其名,似乎更不合適,畢竟寧姚已經是一位千真萬確的大劍仙。可要說喊寧大劍仙,又太生分了。所幸寧姚先前自己開口了,直呼其名就可以。最終沒人客氣,也不敢跟寧姚客氣。何況隱官一脈劍修,本來就都不是什麼客氣人。
郭竹酒雙手輕拍綠竹杖,同樣以心聲嗤笑道:“你懂什麼,什麼都懂不得,這是師孃給他們刑官一脈劍修留點面子。”
董不得突然一巴掌拍在郭竹酒後腦勺上。
郭竹酒一個雙手抬起,胡亂拳架,雙肩一震,好似給她辛苦打散了董不得的那份“拳意”,然後惱火道:“董姐姐,嘛呢,我又沒說你壞話,天地良心!”
董不得一手的手指間,正在靈巧翻轉一枚霜降玉材質的藏書印,微笑道:“手癢。”
郭竹酒小聲埋怨道:“隱官師父不在,隱官師孃還沒來,你就可勁兒欺負我吧。”
王忻水突然問道:“米大劍仙,還有曹袞、玄參兩位好兄弟,還算不算咱們隱官一脈的劍修嗎?”
顧見龍白眼道:“傻了吧唧不是,多搬幾條椅子很難嗎?咱們避暑行宮自家譜牒上,不還留著他們的名字?”
王忻水點頭道:“在理,在理。”
早年避暑行宮,顧見龍,王忻水,曹袞,玄參,發自肺腑地稱兄道弟,各自視為同道中人,於是被董不得稱呼為隱官麾下四大狗腿,然後四人加一起,等於一個郭竹酒。
羅真意,沒來由有些傷感。
在如今的飛昇城,羅真意有點類似劍氣長城宋彩雲、周澄、納蘭彩煥這些前輩,不但天生姿容絕美,還註定會成為女子劍仙。
當年避暑行宮,愁苗劍仙還在,林君璧、宋高元這些外鄉年輕人都在。
光是看林君璧和曹袞或是玄參下棋對弈,雙方身後的臭棋簍子一大堆,卻一個比一個喜歡當狗頭軍師。
當時不覺得如何有趣,回頭再看,羅真意才發現那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有個雙手籠袖一旁觀戰的年輕人,棋術不高,卻最喜歡胡亂指點,唯恐天下不亂。
曹袞、玄參若是贏過了林君璧,自有郭竹酒領銜四大狗腿,對他吹噓拍馬,輸了棋,那人就理直氣壯撂下一句怪我咯?沒道理嘛。
範大澈落座後,神色肅穆,沉默寡言。他是隱官一脈劍修最坐有坐姿的一個,也是最傷感的一個。
最喜歡的姑娘,已經嫁為人婦,曾經街上與她偶遇,孩子都曉得喊他範叔叔了。不知為何,他當時只是有些失落,卻反而不再痛徹心扉了,看著眉眼似她的那個孩子,範大澈只知道當時自己釋然笑了,只是不知自己那份笑容,落在已為人婦、再已為人母的女子眼中,又會是什麼模樣。
最要好的朋友,陳三秋去了浩然天下。
最信任的年輕隱官,獨自留在了劍氣長城。
十分懷念那一聲“大澈啊”。
範大澈悄然轉頭往後看去一眼,自嘲而笑,他很快收回視線,繼續屏氣凝神,默默溫養劍意。
範大澈自知自己的劍道資質,比不過任何一位隱官一脈劍修,是一路跌跌撞撞,歷經坎坷才躋身的金丹境,而且郭竹酒、顧見龍他們,不但先天資質極好,後天努力更是遠超常人,所以範大澈壓力不小。
身為刑官二把手的捻芯,幾乎從不拋頭露面,平日裡身穿一襲寬大法袍,元嬰境瓶頸修為,卻不是劍修。
她的真實身份,好像連避暑行宮都不太清楚。在飛昇城橫空出世,然後莫名其妙就成了刑官的大人物。
她是飛昇城最新的四大古怪之一。
捻芯的那把座椅,位於刑官和兩位元嬰老劍修之後。
不過捻芯與那寧姚一樣,尚未露面。
捻芯座位往南的三把椅子,坐著同樣的四大古怪之一。
是三位師出同門的金丹劍修,男子卻身穿女子衣裙。
他們來自昔年毗鄰種榆仙館的那座劍仙私宅“簸箕齋”,憑藉他們師父傳下的那門神通,如今三人負責幫助飛昇城尋覓年幼的劍修胚子。
其實他們更願意成為隱官一脈劍修,但是對外宣稱暫領隱官一職的寧姚沒答應。
簸箕齋那位與阿良私交極好的老劍仙,收藏了眾多古硯臺,所以歙州、水玉、贗真這三位境界不高、卻殺力尤其出眾的金丹劍修,與年少時喜歡翻牆串門的郭竹酒,又最是熟悉不過。
故而一座祖師堂,雖說派系分明,但是相互間的淵源關係,實則千絲萬縷,或投緣為友,或祖輩香火情,相互牽扯在一起。
一位女子跨過大門,悄然落座,期間沒有跟任何人打招呼,甚至連眼神交匯都沒有。
正是捻芯。
捻芯開始閉目養神,今天議事,她註定是不會開口說話的。
如今飛昇城想要成為刑官一脈成員,練氣士當中唯有劍修有此資格,這是飛昇城的一條鐵律。
反觀隱官、泉府兩脈,就無此約束,諸子百家練氣士,卻都無礙。
刑官一脈,若非練氣士,就只有以舊躲寒行宮作為發軔之地的純粹武夫,才能夠在刑官譜牒上寫下名字。
舊躲寒行宮武夫一脈,聘請那個酒鋪代掌櫃鄭大風,作為教拳人。
只是鄭大風婉拒了飛昇城的供奉一職,為姜勻、元造化那撥少年少女傳授拳法,只收取一筆俸祿。
如今刑官轄下武夫一脈,人數驟增,已經六十餘人。除去最早被白煉霜教拳的姜勻那十人,以及城池落地之初,捻芯新收的兩個孩子,此外第三撥,幾乎多是五六歲的孩子。
習武一事,雖然對資質的要求,遠遠不如劍修,但是學拳要趁早,是定論。
故而最終刑官一脈,無形中就出現了一脈三山頭的格局。
齊狩手握大權,捻芯負責栽培武夫,此外兩位元嬰老劍修,與簸箕齋三位金丹比較合得來,因為一方傳授劍術,一方尋找劍修胚子,雙方合作順暢。
不過哪怕如此,管著將近半數劍修的齊狩,還是當之無愧的飛昇城權勢第一人。
齊狩與身旁老劍修聊過了正事,重新恢復坐姿,瞥了眼對面那張椅子。
對面那隱官一脈,寧姚領銜,此外董不得,徐凝,羅真意,顧見龍,王忻水,常太清,郭竹酒,還有個範大澈。
目前總計九人。
相較於山頭林立的刑官一脈,隱官一脈人數更少,而且人心顯然更為凝聚,遠遠不是刑官一脈能夠媲美。
在寧姚第二次遠遊歸來之時,齊狩發現她分明已是仙人境瓶頸,名副其實的大劍仙。
可在所有飛昇城劍修看來,寧姚御劍返鄉之時,竟然沒有破境,才叫人覺得意外。
由此可見,寧姚在飛昇城心中的地位。
成為劍仙很難,成為大劍仙更難,成為一位飛昇境,更是登天難。
但是寧姚是唯一的例外。
齊狩對此談不上有任何憤懣,因為飛昇城確實需要這樣一個存在。
畢竟如今這座天下,群雄割據,不獨有一座飛昇城。
無非是劍道一途,註定爭不過寧姚,但是齊狩卻有一整座天下可以去爭。
齊狩視線微微偏移。
高野侯的那把座椅,位於寧姚一側。
此人比齊狩更早來到祖師堂。
高野侯如今還是元嬰境,想要躋身玉璞,不是三五年就能夠成的。一步慢,步步慢,齊狩並沒有將高野侯視為對手,甚至願意與鄧涼一樣,與高野侯成為朋友。
泉府,管著飛昇城的財政大權,衣坊、劍坊、丹坊三坊合併,以元嬰劍修高野侯為首,只不過高野侯作為財神爺,自身並不擅長錢財事,真正管事的,還是從晏家和納蘭家族當中提拔起來的幾位劍修,年歲不低,境界不高,但是最適合當賬房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