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687章 陋巷處又有學塾(一)(第2頁)
左右不再辛苦壓制自身劍氣,化虹遠去城頭。
從城池到城頭,左右劍氣所至,充沛天地間的遠古劍意,都讓出一條稍縱即逝的道路來。
到了城頭,左右握酒壺的那隻手,輕輕提了提袖子,裡邊裝著一部裝訂成冊的書籍,是先前陳平安交給先生,先生又不知為何卻要偷偷留給自己,連他最疼愛的關門弟子陳平安都隱瞞了。
左右以劍氣隔絕出一座小天地,然後一邊喝酒,一邊看書。
將那本書放在身前城頭上,心意一動,劍氣便會翻書。
左右不知不覺喝完了壺中酒,轉頭望向天幕,先生離別處。
先生自從成為人間最落魄的儒家聖賢后,始終笑容依舊,左右卻知道,那不是真開懷,弟子流散,漂泊不定,先生在愧疚。
唯有見到那個架子比天大、如今才願意認他做先生的小師弟後,先生哪怕笑容不多,言語不多,哪怕已經分別,此刻註定正在笑開顏。
那個陳平安可能不清楚,若是他到了劍氣長城,聽說自己身在城頭之後,便要匆匆忙忙趕來自己跟前,稱呼大師兄。
自己才會失望。
小齊怎麼會選中這麼一個小師弟?
若是悄悄在家鄉建造了祖師堂,懸掛了先生畫像,便要主動與自己邀功言語一番,自己更會失望。
先生為何要選中這麼一位關門弟子?
若是覺得左右此人劍術不低,便要學劍。
左右就會最失望。
自己為何要承認這麼一位師弟?
但是都沒有。
那就是左右心中期待百年的那個小師弟了。
甚至比自己最早只存在於想象中的小師弟形象,還要更好些。
當年蛟龍溝一別,他左右曾有言語未曾說出口,是希望陳平安能夠去做一件事。
不曾想,陳平安不但做了,而且做得很好。
走過三洲,看遍山河。
所以左右看過了書上內容,才明白先生為何故意將此書留給自己。
所以此時此刻,左右覺得早先在那店鋪門口,自己那句彆彆扭扭的“還好”,會不會讓小師弟感到傷心?
若是當時先生在場,估計又要打人了吧。
左右久久沒有收回視線。
天地之道,博厚也,高且明也,悠也久也。
惜哉我心之憂,日月逾邁,若弗雲來。
在左右沒出劍就離開後,陳平安鬆了口氣,說不緊張那是自欺欺人,趕忙收拾了椅凳放回鋪子,自己就坐在門檻上,等著寧姚和疊嶂返回。
左右來時,悄無聲息,去時卻沒有刻意掩飾劍氣蹤跡。
所以劍氣長城那邊的大半劍仙,應該都清楚左右這趟離開城頭的動靜了。
何況之前左右正大光明地坐在店鋪門口,本身就是一種無聲的言語。
老秀才在弟子左右現身之前,其實施展了神通,遮蔽天地,只讓店鋪那邊知曉。
左右到了之後,老秀才便撤掉了術法。
文聖一脈,從來多慮,多慮之後行事,歷來果決,故而看似最不講理。
寧姚跟疊嶂返回這邊,陳平安起身笑道:“我在此待客,麻煩疊嶂姑娘了。”
疊嶂笑問道:“老先生的身份,我不問,但是左大劍仙,為何要主動來此與你飲酒,我得問問看,免得以後自己的鋪子所有家當,莫名其妙沒了,都不知道找誰訴苦。”
陳平安說道:“左右,是我的大師兄,先前居中而坐,是我們兩人的先生,浩然天下儒家文聖。”
在劍氣長城,反正靠山什麼的,意義不大,該打的架,一場不會少,該去的戰場,怎麼都要去。
更何況學生崔東山說得對,靠自己本事掙來的先生、師兄,沒必要故意藏藏掖掖。
疊嶂默默走入鋪子。
沒法子聊天了。
寧姚與陳平安一起坐在門檻上,輕聲道:“所幸如今老大劍仙親自盯著城頭,不許任何人以任何理由去往南邊。不然下一場大戰,你會很危險。妖族那邊,算計不少。”
陳平安笑道:“先生與左師兄,都心裡有數。”
寧姚點點頭,“接下來做什麼?”
陳平安說道:“勤快修行,多煉氣,爭取早點躋身洞府境,將初一十五徹底大煉為本命物,同時磨礪金身境,一旦躋身遠遊境,廝殺起來,會便利許多,不過這兩件事,暫時都很難達成。其中只說湊足五行之屬本命物,就是登天之難。金、火兩件本命物,可遇不可求,實在不行,就不去刻意追求太高的品秩,總要先搭建成長生橋,應對下一場大戰。寧姚,這件事,你不用勸我,我有過很仔細的權衡利弊,當下三件本命物的品秩,不談修行路上其它事宜,只說本命物,其實已經足夠支撐我走到地仙,甚至是玉璞境,此事不能太過苛求圓滿,修行路上,確實不能太慢,不然遲遲無法躋身中五境練氣士,難免靈氣渙散,武學境界卻到了七境,一口純粹真氣運轉起來,或多或少要與靈氣相沖,其實會拖累戰力。在這期間……”
說到這裡,陳平安愁眉不展,嘆了口氣,“還要跟師兄學劍啊。”
寧姚說道:“不也挺好,左前輩本就是最適合、也是最有資格教你劍術的人,別忘了,你師兄自己就不是什麼先天劍胚。”
陳平安無奈道:“總不能隔三岔五在寧府躺著喝藥吧。”
寧姚笑道:“沒事啊,當年我在驪珠洞天那邊,跟你學會了煮藥,一直沒機會派上用場。”
陳平安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我又不是沒見過你親手煮藥,你敢煮,我也不敢喝啊。”
寧姚嘖嘖道:“認了師兄,說話就硬氣了。”
陳平安立即苦兮兮說道:“我喝,當酒喝。”
疊嶂看著門口那倆,搖搖頭,酸死她了。
陳平安想起一事,轉頭笑道:“疊嶂姑娘,只要我能幫鋪子掙錢,咱們四六分賬如何?”
疊嶂笑道:“你會不會少了點?”
陳平安說道:“那就只好三七了?疊嶂姑娘,你做生意,真的有些劍走偏鋒了,難怪生意這麼……好。”
疊嶂給氣得說不出話來。
寧姚有些幸災樂禍。
陳平安笑道:“這雜貨鋪子,神仙也難掙額外錢,我知道自己這次要在劍氣長城久留,便多帶了些家鄉尋常的酒水,不如咱們合夥開個小酒肆,在鋪子外邊只需要多擱些桌椅凳子,不怕客人多了沒座位,只要酒好,蹲地上喝,也是好滋味。”
疊嶂好奇道:“你自己都說了是普通的市井酒釀,哪怕咱們這邊酒鬼多,可就算鋪子賣得出去,也有個賣完的時候,再說價格賣高了,容易壞人品,我可沒那臉皮坑人。”
陳平安捻出一枚綠竹葉子,靈氣盎然,蒼翠欲滴,“往酒壺裡一丟,價格就嗖嗖嗖往上漲了。不過這是咱們鋪子販賣的第一等酒水,次一等的,買那大酒缸,稍稍多放幾片竹葉,我還有這個。”
陳平安攤開手心,是一隻與魏檗借來的酒蟲,談買賣,豈不是傷感情。酒蟲此物,哪怕是在浩然天下,都算是可遇不可求的珍稀之物,魏檗也是開了三場神靈夜遊宴,加上有過暗示,才終於有某位山水神祇忍痛割愛,再加上魏檗的又有暗示,將這位神靈能夠缺席第四場夜遊宴,作為補償,這才捨得上貢一隻酒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