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626章 他的本命瓷和弟子們(一)(第3頁)
李柳默不作聲。
楊老頭自問自答道:“假設末法時代來臨,你覺得最慘的三教百家,是誰?”
李柳說道:“道家。一旦沒了飛昇之路,也無靈氣,世間修行之法皆成屠龍技,道家的處境會最艱難。大道高遠的清靜無為,就有可能變成無所作為的無為。這對道家而言,極有可能是最早到來的又一場天地、神人兩分別。反觀儒家和佛家,依舊可以薪火相傳,傳道千年萬年,無非是薪火之光亮,大不如前罷了。”
楊老頭點頭道:“所以道老大,才會著急。道老三才會親自為大師兄護道,走一趟驪珠洞天,當個擺攤的算命先生,死死盯住齊靜春。”
李柳問道:“齊先生為何不使用那根自家先生贈送的簪子?”
楊老頭說道:“那是臭牛鼻子老觀主的關鍵物件,老秀才當然是好心好意,一開始連我都沒瞧出那根簪子的來歷,應該齊靜春起先也未察覺,後來是齊靜春力扛天劫,那根簪子的古怪才稍稍顯露出來。臭牛鼻子當然也有存心噁心道祖的念頭。只可惜齊靜春不願意從一座棋盤陷入另一座棋盤,死則死矣,硬生生掐斷了所有線頭。”
楊老頭流露出一抹緬懷神色,“當年就是這種人,打翻了我們的天地。”
老人笑道:“別覺得如今的世道一塌糊塗,其實真大難臨頭了,一樣會有很多這樣的人,挺身而出,這就是儒家的教化之功了。總喜歡說百姓愚昧的,是誰?是山上人,再就是讀書人。事實上,為善而根本不知善,為惡而自知是惡,這才是儒家最厲害的地方,子女養老,父母教子,君臣師徒,親朋好友,街坊鄰里,儒家的世道,如那燒瓷,學問滲透了天地,最具黏性,雖然瓷器易碎,泥土本性卻不斷絕。”
老人想了想,“先前李槐那崽子寄了些書到鋪子,我翻到其中一句,‘清寒入山骨,草木盡堅瘦’,如何?是不是大有意思?杏花巷馬蘭花那種爛肚腸的貨色,為何一樣會阻攔兒子兒媳求財行兇?這就是複雜的人性,是儒家落在紙面之外的規矩在約束人心,許多道理,其實早已在浩然天下的人心之中了。”
李柳好奇問道:“齊先生當年在驪珠洞天一甲子,到底在研究什麼學問?”
楊老頭說道:“三教諸子百家自然都有看,齊靜春讀書一事,當得起‘一覽無餘’的讚譽,但是他私底下著重精研三門學問,術算,脈絡,律法。”
李柳嘆了口氣。
一介書生,何苦來哉?
楊老頭摸出些菸草。
李柳看到這一幕,會心一笑。
應該是弟弟李槐送給老人的。
理由很簡單,因為那些菸草看著就便宜。
一番閒聊之後。
李柳站起身,一閃而逝,改變了主意,先去往神秀山,再去落魄山。
神秀山峭壁,從上往下,有“天開神秀”四個極大字。
一位扎馬尾辮的青衣女子,坐在“天”字第一橫之上,如高坐天上欄杆,俯瞰地上人間。
她慢慢吃著糕點。
李柳出現在她身旁後,阮秀依舊沒有轉頭。
李柳蹲在地上,舉目遠眺,隨手將那兩件東西丟過去。
阮秀一把接住,收起糕點帕巾。
李柳說道:“一座洞天,水田洞天。一座福地,煙霞福地。比起十大洞天三十六小洞天,稍有不如,福地則是一座現成的中等福地,不好不壞,砸點錢,是有希望躋身上等福地的。只不過福地裡邊沒人,唯有山澤精怪、草木花魅。因為老頭子不愛跟人打交道,你應該清楚。按照約定,將來老頭子會讓你做兩件事,然後你按照自己的心情決定要不要做,如何做。”
阮秀攤開手,低頭望去。
一塊玉牌,一塊篆刻有“不是青龍任水監,陸成溝壑水成田”,是為水田洞天,別名青秧洞天。
一枚印章,邊款篆刻有“歲月人間促,煙霞此地多”,是為煙霞福地。
福地在地在人,在天材地寶,洞天在修行得道。
這就是字面意思的“天壤之別”。
當然最好的情況就是一座宗門,同時擁有洞天福地,例如神誥宗擁有一座清潭福地的同時,還有一座小洞天,只不過不在驪珠洞天、龍宮洞天這類三十六之列,品相不夠。但小洞天終究是小洞天,比起尋常靈氣充沛的風水寶地,除了靈氣更多之外,關鍵是要多出許多玄妙,例如大道氣息,還有被光陰長河長久流逝、洗刷積澱出來的一些金色物件,小小一粒,滿室光彩。
那座水田洞天,又有一些鏡花水月的奇妙,所以一定程度上適合劉羨陽的夢中練劍。
其實老頭子還有更適合那部劍經的洞天福地。
但是暫時還不合適拿出來。
與人做買賣,千萬別上杆子送,賣不出高價的。
阮秀皺了皺眉頭,問道:“沒有火屬的碎片秘境?”
李柳說道:“老頭子就算有,也不會給你的,你敢收,你爹也會送回去。我更不會因為這種事情,多跑一趟。”
阮秀點頭道:“謝謝你啊。”
李柳沒有反應。
阮秀重新取出繡帕包裹的糕點,“要不要吃?”
李柳猶豫了一下,捻起一塊糕點,放入嘴中。
阮秀笑眯眯,有些開心,然後說道:“以後打死你之前,你可以再吃一次。”
李柳笑道:“我吃糕點,你吃我,反正還是你吃,倒是好買賣。”
阮秀收起糕點,笑望向遠方,“不過也可能是你吃掉我嘛。我覺得這樣挺好的,沒那麼多約束,想吃就吃。”
燒水焚江煮海,萬物可吃。
阮秀問道:“以前的事我都記不得了,我們最後一次交手,誰輸誰贏?”
李柳神色淡然道:“都輸了。”
李柳問道:“那十二位龍泉劍宗的記名弟子,明顯有別人安插進來的棋子,你為何故意視而不見?”
阮秀一臉茫然道:“別人放了幾隻小螞蟻進雞籠,我需要去管嗎?”
李柳笑了起來。
可憐的螻蟻。
其中大概又以謝靈最可憐。
阮秀看似隨意問道:“你在北俱蘆洲,就沒碰到熟人?”
李柳說道:“在骸骨灘一個叫鬼蜮谷的地方,擦肩而過了,就沒故意去打聲招呼,反正以後會在獅子峰碰面。”
阮秀哦了一聲,“那你不太會做人。”
李柳冷笑道:“去那煙霞福地打一架?”
“不去,明擺著會輸,還是賠錢買賣,打來打去,福地靈氣渙散,大妖死傷,沒意思。”
阮秀搖頭道:“你這種脾氣,我當年都沒打死你,說明我以前的脾氣是真的好。”
李柳後仰倒去,雙手枕在後腦勺下邊,“那是相當好了。”
阮秀瞥了眼高處,有兩人御風而遊,往南邊去。
她看了眼便不再計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