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625章 落魄山的家底(二)(第3頁)

 
    問題在於最早的時候,裴錢在那條小巷的門口,看過陳平安撐傘與曹晴朗一起走在雨中陋巷的畫面。

 
    到了浩然天下後,在崔東山的那幅光陰長卷走馬圖中,又看到了無比相似的一幅畫面,是草鞋少年與他最敬重的一位先生,同樣是撐傘雨幕中,並肩而行。

 
    所以裴錢才會說,她誰都可以輸,唯獨不能輸給曹晴朗。

 
    因為裴錢害怕那個已經長大、極其出彩的曹晴朗,會拿走事實上本該就屬於他曹晴朗的一切。

 
    裴錢害怕有一天,大雨中,師父會撐著傘,與曹晴朗並肩而行,就那麼漸漸遠去,陳平安再不回頭。

 
    那麼身在落魄山和浩然天下的裴錢,就像回到了當年藕花福地的小巷門口。

 
    一無所有。

 
    在藕花福地重新見到曹晴朗的那一刻。

 
    裴錢如墜冰窟,手腳冰涼,並且心有殺機!

 
    但是在找機會殺了曹晴朗然後註定失去師父,與自己主動長大、一定要勝過曹晴朗之間,在陳平安身邊耳濡目染的裴錢,一走出藕花福地和桐葉傘後,當她重新站在了落魄山竹樓之前。

 
    她選擇了後者。

 
    朱斂小心翼翼醞釀措辭,問道:“如果你師父回到落魄山,也見到了曹晴朗,很喜歡他,你會很傷心嗎?”

 
    裴錢想了想,“只要最喜歡我,就很開心。如果喜歡我跟喜歡曹晴朗一樣多,就有點不開心,如果喜歡曹晴朗多過我,就……很傷心。”

 
    朱斂笑了,說道:“那你可以放心了,一二三,三種情況,我不敢多說什麼,你最少可以保二爭一。”

 
    裴錢翻了個白眼,“你又不是我師父,說話有個屁用嘞。”

 
    雖然她嘴上如此,事實上還是有些開心了。

 
    朱斂忍住笑意,“信不信由你,不過練拳這麼久,欠債那麼多,還沒破三境,這就有點不合適嘍。”

 
    裴錢重重嘆息一聲,皺著那張似乎沒那麼黝黑了的小臉龐,“可不是,老頭兒也說我資質不咋的,連我師父都不如,這不是盡說些廢話哩,我能跟師父比嗎?愁死個人!”

 
    朱斂有些心肝打顫。

 
    自己不過是與裴錢說一句玩笑話,沒想到那老前輩更心狠手辣,這種良心給狗吃了的混賬話,還真說得出口?!

 
    朱斂揉了揉眉心。

 
    不太願意講話了。

 
    純粹武夫的三境瓶頸,那是第一道、甚至可以說是決定武夫最終高度的最大關隘。

 
    意義之大,無異於山巔境武夫再破大門檻,成功躋身止境的十境武夫。

 
    換成一般人傳授拳法,如此驚世駭俗的破境速度,還可以解釋為是底子打得不夠牢固,一輩子不用奢望什麼最強二字,一步紙糊,步步紙糊。

 
    可竹樓那位?

 
    在他手上,天底下彷彿就沒什麼最牢固的武境底子,只有更牢固。

 
    裴錢突然抬頭問道:“老廚子,你是幾境啊?”

 
    朱斂笑道:“八境,遠遊境。”

 
    裴錢低下頭去,手指微動,算了一下,又是一聲嘆息,重新抬起頭,臉上滿是失落,“老廚子,那我不得好幾年都趕不上你啊。”

 
    朱斂笑容僵硬,“好像是的……吧。”

 
    朱斂隨即疑惑問道:“你師父幾境,你不知道?”

 
    裴錢一臉看傻子似的看著朱斂,“我師父如今六境啊。”

 
    朱斂愈發想不明白,“少爺不也比我低兩境?你咋個不先趕上你師父的境界?”

 
    裴錢一臉呆滯,好像在說你朱斂腦闊不開竅哩,她搖搖頭,老氣橫秋道:“老廚子,你大晚上說夢話吧,我師父的境界,不得翻一番計算?”

 
    朱斂心悅誠服。

 
    裴錢搖頭晃腦,心情大好。

 
    她驀然起身,腳尖一點,飄然躍上牆頭,又悄無聲息越上屋脊,再一步跨到翹簷之上,舉目望向北方。

 
    大概她如今自己還不知道,什麼叫拳出真意驚鬼神。

 
    估摸著她很快就不用往自己額頭上貼符籙了。

 
    朱斂突然想起一事,神色驟然變化,沉默片刻後,正色問道:“裴錢,你先前兩次飽嗝不斷,老前輩與你說了什麼?”

 
    裴錢只是望向北方,很是惱火道:“說我欠揍。”

 
    其實那老頭兒還一臉嫌棄,說她的武道境界好像螞蟻搬家和烏龜爬爬,不過這種話,還是她一個人知道就算了,不然老廚子這種大嘴巴,指不定明天整座落魄山都要知道了。

 
    朱斂一拍額頭。

 
    他是真後悔讓裴錢這麼快學拳練武了。

 
    朱斂用膝蓋想都知道,等到陳平安回到落魄山,發現裴錢的異樣後,他和鄭大風,還有魏檗,一個都逃不掉,保證會被罵得狗血淋頭了。

 
    可能在外人眼中,落魄山多奇人怪事,可在落魄山自家人眼中,大概又要數裴錢最怪。

 
    當然,還是陳平安更怪。

 
    天底下所有的師父,都會為自己有一個裴錢這樣開竅的弟子而欣喜。

 
    但是陳平安會不太一樣。

 
    不是他不會算賬,恰恰相反,這個在書簡湖當了三年賬房先生的年輕人,最會算賬。

 
    他只是無比希望身邊有人,哪怕只有一個人,可以在那本該無憂無慮的歲月裡,肩上挑起草長鶯飛和楊柳依依。

 
    在那之後,才是天高地闊,大道遠遊。

 
    裴錢低頭說道:“老廚子,我走啦。”

 
    朱斂點點頭。

 
    裴錢便高高躍起,落在牆頭之上,縱身飛躍,轉瞬即逝。

 
    如那崔東山所看書上所寫。

 
    躍而登屋,瓦片無聲,時方月明,去如飛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