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602章 遇見我崔東山(一)(第2頁)
白衣書生眨了眨眼睛,“竺宗主在說啥?喝酒說醉話呢?”
竺泉站起身,滿臉笑意,一屁股坐在陳平安身邊,小聲道:“打個商量,回頭讓你那師兄的,嗯,就是那個用劍的,來我木衣山做客?就說有人想要請他喝酒,若是不願上岸來我木衣山,沒關係,我可以去海上找他,回頭你陳平安牽線搭橋,幫忙約個地兒,我然後請龐山嶺隨行,我站在他身邊,讓龐老兒執筆,給咱倆畫一幅畫,哎呦喂,真是怪不好意思的。”
陳平安揉了揉額頭。不好意思就別說出口啊。
竺泉怒了,“別跟我裝傻啊!就一句話,行還是很行?!”
陳平安雙手揉著臉頰,真是頭疼,何況這種事情不是什麼拿來開玩笑的,便實話實說道:“他沒覺得有資格可以當他的小師弟,他是當我面說這話的。所以我前邊才說要去求啊,未必能求來的。”
竺泉一巴掌揮去,陳平安身體後仰,等到那手臂掠過頭頂,這才直起身。
竺泉悻悻然收回手,微笑道:“我把你酒還你,成不成?”
陳平安搖頭道:“真不成。”
竺泉一拍膝蓋,“磨磨唧唧,難怪左右不肯認你這個小師弟。”
不過直到這一刻,竺泉倒是有些明白了。
為何身邊年輕人會對那個觀主大弟子那麼說。
左右若是來到北俱蘆洲,還真不會正眼看那小玄都觀元嬰道士一眼,半眼都不會。
不純粹是境界懸殊,別的中土劍仙不好說,只說對於左右而言,還真不是你飛昇境我就看你一眼,也不是凡夫俗子就不看你一眼。
這也是北俱蘆洲劍修特別敬仰左右的關鍵所在。
還是心性。
竺泉看了眼天色,惱火道:“不行,得走了,之前說了是聊點私事,不曾想待了這麼久了,去晚了,就我那兩個道貌岸然的師伯師叔,啥德行我不清楚?恨不得只要是個瞎了眼的男人願意娶我,他們就要拍手叫好,說不定還要擠出點淚花來,然後將那男人當菩薩供起來,完蛋,回頭兩個老東西看我眼神,非認定我是在雲海裡邊與你攪和了一場,他孃的,老孃一世英名毀於一旦,這老牛吃嫩草的名聲,鐵定要傳遍木衣山了。”
然後竺泉自己還沒覺得如何冤枉,就看到那個年輕人比自己還要慌張,趕緊站起身,後退兩步,正色道:“懇求竺宗主一定、千萬、務必、必須要掐斷這些流言蜚語的苗頭!不然我這輩子都不會去木衣山了!”
竺泉就奇了怪了,這小子天不怕地不怕的,對付高承也沒見他皺一下眉頭,這會兒怎的臉色都發白了?
老孃就這麼姿色不堪?好吧,長得是不咋的。
竺泉這還沒伸手呢,那小王八蛋就立即掏出一壺仙家酒釀了,不但如此,還說道:“我這會兒真沒幾壺了,先欠著,等我走完北俱蘆洲,一定給竺宗主多帶些好酒。”
竺泉擺擺手,已經收了人家三壺好酒,手裡這壺還沒喝完呢。
不曾想那人已經將酒拋了回來,“竺宗主,其餘的先欠著,回頭有機會去木衣山做客再說,如果實在沒機會拜訪披麻宗,我就讓人把酒寄往木衣山。”
然後他一抬手,將那劍仙馭回腳下,直接御劍跑了,飛快。
竺泉輕輕抱起黑衣小姑娘,疑惑道:“這小子不缺小姑娘喜歡吧,而且如此有主見,年紀輕輕,一身本事也真不算小了,為何還會如此?”
竺泉一搖頭,不去想了,高承吃了這麼一個大悶虧,鬼蜮谷多半不會安生了。
她御風南下。
至於有些話,不是她不想多說幾句,是說不得。
心結唯有自解。
尤其是那種為人處世看似最不喜歡鑽牛角尖的人,偏偏鑽了牛角尖。
真是神仙難解。
渡船那邊。
白衣書生背劍在身後,落在了欄杆上,腳尖一點,雪白大袖翻飛,直接從窗戶那邊掠回了房間,窗戶自行關閉。
還一動不動坐在原地“看風景”的丁潼,心絃一鬆,直接後仰倒去,摔在了船板上。
二樓觀景臺那邊已經空無一人,事實上,二樓所有客人都撤回了屋子。
渡船甚至擔心突如其來一劍斬下,然後就沒了。
那個當初賣給小水怪一摞邸報的管事,心情不比丁潼強多少。
難兄難弟了。
最可怕的地方,不是那個年輕劍仙修為高。
而是性情難測。
不然一劍過後,生生死死,都是爽快事。也就是磕頭求饒,賠錢賠命。
可是當一個足可以隨意定人生死的傢伙,看你是笑眯眯如老子看兒子的,言語是和和氣氣如哥倆好的,手段是層出不窮想也不想到的。
你能怎麼辦?又敢怎麼辦?
魏白那邊就氣氛凝重,陷入了這種困境。
照理說,死了一位鐵艟府大供奉,對於整個魏氏而言,死掉一位沙場出身的金身境武夫,損失不可謂不大,魏白就該掂量雙方斤兩,可是在屋內與老嬤嬤一合計,好像竟然沒能琢磨出一個合適的對策,好像做什麼說什麼,都有可能會錯上加錯,後果難測,甚至有可能無法活著走下渡船,都沒機會到了春露圃再穩住局勢,可什麼都不做,又都覺得是在自己找死。
敲門聲輕輕響起。
老嬤嬤臉色難看至極。
因為她完全沒有察覺到動靜,對方一路行來,無聲無息。
屋內眾人興許對比那個傢伙,修為都不高,可是既然今天能夠坐在這間屋子,就沒有一盞省油的燈。
所以都知道了來者何人。
春露圃照夜草堂那個叫青青的年輕女修,穩了穩心神,不願自己心儀男子為難,她就要起身去開門。
魏白嘆了口氣,已經率先起身,伸手示意年輕女子不要衝動,他親自去開了門,以讀書人作揖道:“鐵艟府魏白,拜見劍仙。”
白衣書生手持摺扇,笑著跨過門檻,“魏公子無需如此客氣,不打不相識嘛。”
這句話聽得屋內眾人眼皮子直顫,他們先前在魏白起身相迎的時候,就已經紛紛起身,並且除了鐵艟府老嬤嬤和春露圃年輕女修之外,都有意無意遠離了那張桌子幾步,一個個屏氣凝神,如臨大敵。
魏白想要去輕輕關上門。
可是白衣書生跨過門檻之後,房門就自己關上。
魏白收回手,跟著那人一起走向桌子。
事到臨頭,他反而鬆了口氣。那種給人刀子抵住心尖卻不動的感覺,才是最難受的。
白衣書生落座後,捻起一隻猶然杯口朝下的茶杯,給自己倒了一杯茶,“二樓屋舍的繞村茶,滋味是要好一些。”
魏白坐下後,老嬤嬤站在了他身後,唯獨那個春露圃年輕女修跟著魏白一起坐下。
白衣書生隨便指了一個人,“勞煩大駕,去將渡船管事的人喊來。”
那人連忙低頭哈腰,連說不敢,立即出門去喊人。
隨著房門輕輕關上。
屋內出現了一陣難熬的寂靜沉默。
片刻之後,白衣書生笑道:“我這一趟往返,恰巧看到了前輩離開渡船後,行走在地上的山野。”
魏白心中瞭然,又鬆了口氣,“廖師父能夠與劍仙前輩酣暢切磋一場,說不定返回鐵艟府,稍作修養,就可以破開瓶頸,百尺竿頭更進一步。”
那照夜草堂的年輕女修,興許是屋內最後一個想明白其中關節的人。
其餘人等,只是比魏白稍晚領會這場對話的精妙所在。
對魏白更是佩服。
那劍仙不知為何,是給了鐵艟府魏氏一個臺階下的,但是給臺階的同時,又是一種無形的威懾,是另外一種方式的咄咄逼人。
我一拳打死了你家金身境武夫供奉,我還要來你屋子裡喝茶,你魏白和鐵艟府要不要與我算一算賬?但是與此同時,鐵艟府如果願意息事寧人,倒也有另外一種光景。可說來說去,還是鐵艟府難熬,最少當下是,至於以後,天曉得。
魏白選擇了順著臺階走下去,打落牙齒和血吞不說,還全盤接下了對方迂迴的得寸進尺。
然後敲門聲便輕輕響起了。
那人帶著渡船管事走入了屋子。
老嬤嬤一挑眉。
好傢伙。
是這位年輕劍仙算準了的。
原來這話既是說給小公子聽的,也是說給渡船那邊聽的。
只要小公子願意息事寧人,那麼先前年輕劍仙聽著刺耳的言語,這會兒就變得小有誠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