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569章 天上白玉京(二)(第2頁)

 
    只是片刻之後,楊崇玄就一個後仰倒去,開始閉眼睡覺,“關我屁事,日高三竿我猶眠,不管人間萬里愁。”

 
    楊崇玄喃喃道:“還是羨慕那火龍真人,醒也修行,睡也修行。不知道天底下有無相似的仙家術法,若是有的話,一定要偷來學上一學。”

 
    一個醇厚嗓音在楊崇玄身邊響起,“有自然是有的,一個在流霞洲,能夠夜寐悟道,故而他的修行一途,事半功倍,如今此人來了北俱蘆洲,若是貧道沒有算錯,正是此人得了壁畫城那幅掛硯神女圖的機緣。”

 
    “至於另外一人,前因後果,剛好與貧道這一脈某位祖師,有些瓜葛,所以知道他是在寶瓶洲那驪珠洞天出身,只是如今已經在南婆娑洲,可以於白日夢中練劍,只要不意外夭折,大道可期。只不過這兩人之間,遲早會有一場大道之爭。”

 
    楊崇玄沒有睜眼,微笑道:“原來是觀主大駕光臨,怎麼,跟我一個晚輩爭搶機緣來了?這不好吧,一把照徹妖物本相的光明鏡而已,難道老觀主也瞧得上眼。”

 
    一位老道人盤腿坐在楊崇玄附近,無需動用絲毫靈氣,不過心意一動,深澗水霧便已經自行凝聚出一張蒲團。

 
    正是那位小玄都觀的老觀主。

 
    老道人沒有回答楊崇玄有些無禮的問題,只是望向深澗,感慨道:“再觀此水,仍是會覺得造化無窮,匪夷所思。”

 
    楊崇玄坐起身,嘆了口氣,“不曾想我也有靠家世的一天,才能稍稍安心。”

 
    老道人笑道:“爹孃本事大,便是自己投胎的本事大,這又不是什麼丟人的事情,小道友何須如此煩憂。”

 
    楊崇玄咧嘴笑道:“觀主,事先說好,我只求你別跟我爭這寶鏡機緣,至於什麼傳授道法、結個善緣的好事,我弟弟興許來者不拒,至於我這邊,觀主就莫要做了,我不收的。”

 
    老道人爽朗大笑,“貧道倒是覺得你比你弟弟更妙。”

 
    楊崇玄雙手抱住後腦勺,“就當是夸人的好話了。”

 
    北俱蘆洲中部最大的王朝,設有一座崇玄署,掌京都諸多觀之名教,道士之帳籍與齋醮之事,再有管著寺廟以及所有僧人的譜牒。

 
    而崇玄署的主事人,姓楊,既是一國國師,還擁有一座雲霄宮,祖上曾經出過三位上五境修士,只不過都已先後兵解離世。

 
    雲霄宮是一座道家子孫叢林,類似龍虎山天師府。

 
    權勢之大,底蘊之深,不可想象。

 
    年輕一代中,有兩位年輕俊彥,是一對同胞兄弟,年幼時分便俱被譽為天生道種。

 
    一位被天君謝實相中,由於謝實無法收徒,年輕人也無法拜師,但是謝實依然對其傳授道法。另外一位,雖是兄長,但是年少時便喜好雲遊四方,神龍見首不見尾。據說天生重瞳,既佔了早出生的便宜,又比弟弟多出一樁異象,本該是名正言順的未來家主,可惜性情太過散漫,家族苦勸無果,便放任自流了。

 
    推著時間推移,前者便隱約成為了崇玄署下任羽衣卿相的必然人選。後者則被弟弟巨大的聲譽陰影所籠罩,愈發沉寂無名。

 
    老道人抬起頭,望向遠方,應該是鬼蜮谷入口牌坊樓那邊,然後視線偏移,去往蘭麝鎮方向,微笑道:“此次前來,是告訴你,機緣來了。”

 
    楊崇玄不為所動,“觀主為何要跑來與我說這個?”

 
    老道人神色凝重,緩緩道:“貧道先前算了一卦,竟是殺人大吉的卦象,可福禍相依,反而讓貧道有些心神不寧。在本心與大道之間,出現了一絲瑕疵。最終我將選擇讓給了別人,此時既如釋重負,守住了本心,又悵然若失,好似與機緣擦肩而過。”

 
    楊崇玄譏笑道:“言下之意,觀主是要借刀殺人?自己乾乾淨淨,讓我當這個急先鋒,冤大頭?連觀主都猶豫要不要殺的人,我就算能殺,代價之大,我這小胳膊細腿的,擔得起?”

 
    老道人搖搖頭,“你是不在青冥天下那三脈之中的天生道種,何等珍稀。貧道才會離開小玄都觀,與你說這些。”

 
    老道人站起身,“好自為之。”

 
    楊崇玄突然問道:“我有一事不解,還望觀主解惑。”

 
    老道人點頭道:“但說無妨。”

 
    楊崇玄問道:“最需要懂道理的人,恰恰是最聽不進道理的。願意聽人講理的,反而又不太需要那些道理。怎麼辦?”

 
    老道人笑道:“這是那儒家門生該思量復思量的問題,至於你,多想一個念頭也是累贅,何必自尋煩惱。世間多庸人自擾,樂在其中罷了,你去吵醒他們美夢作甚?罵你一句聒噪都算脾氣好的了。心眼小的,還要視你為仇寇。如此一來,到底是他們傻,還是我們傻?”

 
    楊崇玄啞然失笑,站起身,很正兒八經地抖了抖衣袖,竟是破天荒打了個稽首,“謝過觀主解惑。”

 
    楊崇玄隨即脫口而出了一句肺腑之言:“大道修行,求真而已。”

 
    老道人露出一抹激賞神色,輕輕點頭,一閃而逝。

 
    楊崇玄回過神後,攤開雙手,握緊拳頭,“強者開道,披荊斬棘,弱者盲從,隨遇而安。”

 
    他用掌心摩挲著下巴,片刻之後,憋了半天,忍著笑,有些辛苦。

 
    那個問題,他哪裡會在乎,其實是劉景龍這些年最為難的癥結所在。

 
    但是小玄都觀老道人的答案,出人意料,確實當得起他一個稽首大禮。

 
    重返桃林,老道人卻沒有著急去往道觀內。

 
    行走在桃樹下,老道人一直仰頭,望向天幕。

 
    那個年輕遊俠不管為何,婉拒了入觀喝茶,其實依然不算結束。

 
    所以老道人才會詢問那好友老僧,需不需要留著那杯千年桃漿茶。

 
    其實這種事情,小玄都觀哪裡需要老僧一個外人來決定?

 
    而老僧當時只說了四個字,言多必失。

 
    這讓老道人心有所悟,立即警醒起來。

 
    最終做出決斷後,老道士重歸心如止水的無垢心境,只是越推衍越覺得不對,以他如今的修為,便是鬼蜮谷京觀城的城主,要來一場生死廝殺,都不至於讓他亂了道心絲毫。老道人便使出敢說是天底下獨一份的本命神通,耗費了大量真元,足足毀去甲子修為,才得以施展遠古神靈的俯仰觀天地之術,終於被他找到了蛛絲馬跡。

 
    一條線的兩端,一頭在那身在京觀城的賀小涼,一頭在那個年輕人身上。

 
    這已經足夠奇怪,但是更駭人的還在後邊一條線上,以賀小涼為起始一端,那條線離開骸骨灘鬼蜮谷,直去北俱蘆洲天幕,像是與另外一座天下的某人有所牽連!

 
    這讓早已擁有無垢之身的老道人,收起神通後,都是大汗淋漓。

 
    心中大恨。

 
    賀小涼是誰的弟子?為何一個寶瓶洲的外鄉女修,在北俱蘆洲能夠如此迅猛崛起,並且在天君謝實的傾力扶持下,成功開宗立派?!北俱蘆洲,只要是真正站在山巔之上的,誰人不知?

 
    老道人怒目仰望,恨不得立即殺向那座天下,去往白玉京,與那位掌教討要個說法。

 
    一旦順著卦象殺人,福緣未必是假。

 
    可你陸沉當我是一副牽線傀儡?一條去別家院門搖尾乞憐的狗嗎?!

 
    青冥天下。

 
    白玉京。

 
    一位年輕道士懶洋洋地坐在白玉闌干上,腳下是一層層高低不一的雲海,皆是廣沛靈氣匯聚成海,他笑眯眯道:“大小玄都觀,都有好手段。”

 
    先前他一直歪著腦袋,雙指虛捻一根細線,豎耳聆聽,斷斷續續,十分模糊,聽不真切。

 
    這根線,便是他都不太願意去親手觸碰。

 
    此刻他坐直身體,屈指一彈,將那根線隨意繃斷。

 
    本來就是順藤摸瓜的小把戲,真不是他意圖不軌,那小子如今是死是活,是福是禍,他可不去趟渾水了,而是賀小涼有件事情,她竟敢自作主張,做得很不爽利,拖泥帶水不說,她自己還渾然不覺後果,所以那小玄都觀的小牛鼻子,算是冤死他陸沉了。這筆賬,記在自家天下的玄都觀頭上好了,回頭就去那邊撒潑打滾,一天不討回公道,就在那邊罵街一天。

 
    陸沉揉了揉下巴,自言自語道:“不過我這個小弟子,真是福氣大的,還沒真正出招呢,就差點莫名其妙宰掉了那小子。”

 
    一位道袍、道冠都不在道祖原有三脈中的少年,來到陸沉身邊,問道:“三師兄,有新鮮事兒?”

 
    陸沉轉過身,摸了摸少年腦袋,“小師弟啊,一定要爭氣啊,可別讓我這小師兄又輸給姓齊的一次,小師兄最記仇了,知不知道?”

 
    少年笑容僵硬,看到陸沉笑容玩味,立即轉頭跑路。

 
    可在這座天下,這座白玉京,少年能跑到哪裡去。

 
    果不其然,他好似被一隻手掌拽住後領,直接丟向白玉京之外的雲海,不但如此,還給那個小師兄禁錮了所有靈氣。

 
    數位仙人立即從白玉京各處飛掠而出,試圖接住這位身份尊崇的新一任小師叔。

 
    陸沉一巴掌一個,將那些仙人打飛。

 
    少年急急下墜,

 
    一位暫時擔任少年護道人的飛昇境修士,一咬牙,正要硬著頭皮掠去救人,難道真要眼睜睜看著少年摔落在地?

 
    純粹只靠肉身,便是玉璞境摔下去都得變成一灘肉泥。

 
    那些雲海可不是尋常之物。

 
    道祖老爺自然是能救得活這位關門弟子,陸掌教也可以,可他這個護道人豈不是淪為整座天下的笑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