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555章 好久不見(上)(第3頁)

 
    竟然停了打鐵鑄劍一事,親自帶路,讓周瓊林和劉雲潤受寵若驚,尤其是前者,覺得光是這樁好似天上掉下來的福緣,就夠她回到南塘湖青梅觀後,贏得上上下下、裡裡外外、虛虛實實的無數好處了。只不過一想到身邊這位始終笑眯眯的和善女子,是大驪王朝首席供奉聖人的獨女,就覺得回到青梅觀後的一些嫻熟手段,要更加含蓄些,莫要將幸事變成禍事才對。

 
    劉雲潤更加單純,有個地仙老祖的爺爺,也知道更多關於驪珠洞天的內幕,所以是打心眼仰慕這位身份高、故事多、原來脾氣還特別好的阮仙子。

 
    如今已是大驪王朝眾人皆知的地仙董谷,對此也無可奈何,敢唸叨幾句阮師姐的,也就師父了,關鍵還不管用。

 
    這段時間,裴錢瘋玩了三天,過著神仙日子,等到第四天的時候,小黑炭就開始憂愁了,到了第五天的時候,已經病懨懨,第六天的時候,覺得天崩地裂,最後一天,從衣帶峰那邊回來的路上,就開始耷拉著腦袋,拖著那根行山杖,鄭大風難得主動跟她打聲招呼,裴錢也只是應了一聲,默默登山。

 
    然後第二天,裴錢一大早就主動跑去找朱老廚子,說她自個兒下山好了,又不會迷路。

 
    朱斂答應了。

 
    裴錢為了表示誠意,撒腿飛奔下山,只是等到稍稍遠離了落魄山地界後,就開始大搖大擺,十分悠閒了,去溪澗那邊瞅瞅有沒有魚兒,爬上樹去賞賞風景,到了小鎮那邊,也沒著急去騎龍巷,去了龍鬚河畔撿石子打水漂,累了就坐在那塊青色大石崖上嗑瓜子,一直夜幕沉沉,才開開心心去了騎龍巷,結果當她看到門口坐在小板凳上的朱斂後,只覺得天打五雷轟。

 
    裴錢立即假裝一瘸一拐,拄著那根行山杖,苦著臉道:“朱老廚子,下山的時候,走到半路,跑得太快了,摔了個狗吃屎,這會兒才走到哩。”

 
    朱斂哦了一聲,“沒事沒事,養傷要緊,我回頭就寫一封信寄給你師父,說你傷了腿腳,暫時就別去學塾了。”

 
    裴錢皺著臉,一屁股坐在門檻上,鋪子裡邊櫃檯後邊的石柔,正在噼裡啪啦打著算盤,煩人得很,裴錢悶悶道:“明兒就去學塾,別說風吹雨打下暴雪,就是天上下刀子,也攔不住我。”

 
    朱斂笑問道:“那是我送你去學塾,還是讓你的石柔姐姐送?”

 
    裴錢想了想,擠出笑臉道:“讓石柔姐姐吧,朱老廚子你在山上事兒多。”

 
    不曾想石柔已經輕聲開口道:“我就不去了,還是讓他送你去學塾吧。”

 
    裴錢翻了個白眼,不講義氣的傢伙,以後休想蹭吃自己的瓜子了。

 
    石柔輕輕嘆息。

 
    不是這點路都懶得走,而是她有些忌憚。

 
    石柔確實打心底就不太願意去龍尾郡陳氏的學塾,哪怕當初戰戰兢兢走入了大隋山崖書院,其實石柔對於這類書聲琅琅的聖賢講學之地,十分排斥。既是身為鬼物的敬畏,也是一種自卑。

 
    但其實在這件事上,恰恰是陳平安對石柔觀感最好的一點。

 
    “穿著”一件仙人遺蛻,石柔難免自得,所以當年在書院,她一開始會覺得李寶瓶李槐這些孩子,以及於祿謝謝這些少年少女,不知輕重,看待那些孩子,石柔的視線中帶著居高臨下,當然,事後在崔東山那邊,石柔是吃足了苦頭。但是不提眼界一事,只說石柔這份心境,以及對待書香之地的敬畏之心,彌足珍貴。

 
    岑鴛機也一樣,也有她自己都渾然不覺的可貴之處,登山之後,明知自己心目中的朱老神仙,只是陳平安這位年輕山主的老僕,撐死了就是高門府邸裡的那種管事,但是岑鴛機從頭到尾,對待朱斂,感恩之心,沒有絲毫減少,反而會一直為老人打抱不平。

 
    這些很容易被忽略的善意,就是陳平安希望裴錢自己去發現的可貴之處,別人身上的好。

 
    陳平安不強求裴錢一定要這麼做,但是一定要知道。

 
    陳平安吃飯幾乎從來不剩下半粒米飯,但是裴錢也好,鄭大風朱斂也罷,都沒這份講究,盛飯多了,桌上菜餚燒多了,吃不下了,那就“餘著”,陳平安並不會刻意說什麼,甚至內心深處,也不覺得他們就一定要改。

 
    這是小事。

 
    這又不是小事。

 
    這同樣也是陳平安自己都不覺得是什麼可貴之處。

 
    而這些,當年的顧璨和劉羨陽可能只是覺得與陳平安相處起來,舒服自在,哪怕明明知道陳平安他自己是一個十分刻板、十分執拗的人。

 
    但是在朱斂鄭大風這些“前輩”眼中,卻看得真切,只是不說罷了。

 
    就像陳平安在一些重要事情的選擇上,哪怕在旁人眼中,分明是他在付出和給予善意,卻一定要先問過隋右邊,問石柔,問裴錢。

 
    這種心平氣和,不是書上教的道理,甚至不是陳平安有心學來的,而是家風使然,以及好似藥罐子的苦日子,點點滴滴熬出來的好。

 
    最後還是朱斂陪著裴錢去學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