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512章 明月當空(上)(第3頁)

 
    曾掖就是看個熱鬧,反正也看不懂,只是感慨大驪鐵騎真是太強大了,霸氣十足。

 
    山上修士,對於家國,往往沒有太深厚的情感,修行越久,離開俗世越久,越是淡漠。

 
    袖手旁觀,冷眼看待。

 
    不然就是修為不夠,不曾真正站在山巔,依舊會被大勢裹挾其中,不得不下山。

 
    所以那位在溪澗偶遇的中年道人,主動下山,在山腳人間扶危救困,才會讓陳平安心生敬意,只是大道修行,心中魔障一起,其中苦難困惑,外人委實是不可多說,陳平安並不會覺得中年道人就一定要堅定本心,在人間行善積德,才是正道,否則就是落了下乘。

 
    馬篤宜比曾掖看得更遠一些,疑惑問道:“為何蘇高山這麼著急,必須迅速拿下梅釉國?我雖然不諳兵事,可是走過梅釉國這些路,也知道梅釉國的水路,縱橫交錯,很不適合大驪騎軍馳騁。”

 
    陳平安笑道:“我們說是大驪鐵騎,又不是真的只有騎軍,只是大驪以鐵騎著稱於世,很容易讓人誤以為大驪邊軍的步戰一般。這一路南下,什麼樣的王朝和藩屬沒有領教過,大驪拿下梅釉國,是大勢所趨,只不過你說得也沒有錯,這麼著急拿下梅釉國,必然要付出比攻破石毫國京城更多的代價,大驪和梅釉國雙方的兵馬折損,都會更多,這裡邊的玄機,可能只有蘇高山自己清楚了。相信應該是有人在催促著蘇高山和曹枰,比如大驪鐵騎的真正主心骨,藩王宋長鏡。”

 
    馬篤宜猶豫了一下,“為何先生好像對於沙場戰事,不太在意?那些沙場武夫的生死,也不如對於老百姓那麼上心?”

 
    陳平安想了想,用手指在桌上畫了個圓圈,“有句家鄉俗語,瓦罐不離井口破,將軍難免陣上亡。投身行伍,沙場爭鋒,就等於將腦袋拴在褲腰帶上了。就像靈官廟那位將軍陰物,你會覺得他死後,會後悔為國捐軀嗎?還有那撥在小縣城與百姓搶糧食的石毫國散兵遊勇,那個年輕武卒,即便死了那麼多袍澤,又哪裡願意真的對老百姓抽刀相向。”

 
    陳平安畫了一個更大的圓圈,“你們可能不知道,先前在石毫國,我在一座郡城的狗肉鋪子,攔下了一位想要殺人的山中精怪少年,還送了他一枚……神仙錢。可要是妖族大舉入侵浩然天下,真有那麼一天,我哪怕知道妖族當中,會有早年的古寺狐魅,會有這個最終放棄殺人的精怪少年,可當我面對浩浩蕩蕩的大軍在前,就只有我一人擋在它們身前,背後就是城池和百姓,你說我怎麼辦?去戰陣之中,跟妖族一個個問清楚,為何要殺人,願不願意不殺人?”

 
    陳平安淡然道:“我既然選擇站在那裡攔路,那就意味著我做好了死則死矣的打算,對方既然殺到了那裡,一樣也該如此。兵家聖人坐鎮古戰場遺址,就是坐鎮天地,如儒家聖人坐鎮書院、道家真君坐鎮道觀,為何有此天時地利人和?大概這就是一部分原因了。當他們置身其中,外人就得入鄉隨俗。”

 
    陳平安問道:“我這麼講,能明白嗎?”

 
    曾掖老老實實搖頭。

 
    馬篤宜問道:“大致的道理,我明白,可是又有問題了,如果外人能夠強行破開聖人天地呢?是不是就意味著原先的道理,不對?”

 
    陳平安搖頭道:“這說明你沒有想清楚,為何聖人能夠坐鎮天地,這才是根本所在,這才是脈絡的線頭,順序的起始。在那之後,再來疑惑為何仍是被外力摧破,被看似不講理的外來人,用拳頭打贏了講理的。至於為何我要說‘看似’,就更復雜了,以後有機會遇到了切實的事情,我再來與你們細說,不然你們只會越來越覺得一團亂麻,好像處處是道理,結果人人不講理。”

 
    馬篤宜點點頭,“好的,拭目以待。”

 
    陳平安卻笑道:“可是我希望不要有那個機會。”

 
    馬篤宜愈發迷惑。

 
    陳平安緩緩道:“我們親眼見過了石毫國的家國不幸,唯有詩家與英雄幸,亡國之音,悲憤之言,與那些亡國殉國之文臣武將,最容易被史書記住。我們也走過了梅釉國,更多還是勤勤懇懇的老百姓們,牢牢騷騷的文人墨客,過著還算安穩的日子,你說石毫國和梅釉國哪個更幸運?”

 
    答案顯然而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