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470章 於不練劍時磨劍(中)(第2頁)

 
    今天劉重潤還是沒有親自接見。

 
    很正常,估計是她確實厭煩了這個賬房先生的蹩腳媒婆行徑。

 
    之前有兩次,陳平安停船登岸,劉重潤已經懶得露面,是派遣一位姿容極其出彩的嫡傳弟子負責在渡口“攔阻”,名字沒能記住,因為珠釵島上上下下的行事風格,在書簡湖還算潔身自好,殊為不易,與同樣女修扎堆卻被書簡湖男修譏笑為“窯子島”的雲雨島,雙方口碑,天壤之別。當時陳平安登岸此地,只是為了想要從島主劉重潤那邊,獲知一些事情,至於珠釵島其餘任何修士,陳平安不想有任何交集。

 
    自然不是陳平安如何清高自負,而是他知道,自己在書簡湖的一言一行,都會帶來種種不可預知的結果,就算是好的,也只是錦上添花,可若是壞的,那就是殃及池魚,殺身之禍。

 
    人生在世,一旦深陷困境,不可避免地在走下坡路,往往就是進退失據,左右為難,很容易讓人四顧茫然。

 
    這會兒,除了慎重考慮自己的利益得失,以及小心權衡破局之法,若是還能夠再多考慮考慮身邊周圍的人,未必能夠以此解圍,可到底不會錯上加錯,一錯到底。

 
    陳平安說明來意。

 
    那位氣質不俗的貌美女修,笑問道:“陳先生,這次真不是給那鬼修當說客來了?”

 
    陳平安點頭保證道:“真不是。”

 
    她有些懊惱,輕輕一跺腳,埋怨道:“陳先生害我輸了十顆雪花錢呢。”

 
    陳平安無奈道:“如果我說一句活該,我還能去見你那位島主師父嗎?”

 
    年輕女修不情不願說道:“可以的。”

 
    陳平安於是說道:“活該。”

 
    遠處許多偷偷躲在暗處的珠釵島女修笑聲不斷,多是劉重潤的嫡傳弟子,或是一些上島不久的天之驕女,往往年紀都不大,才敢如此。

 
    年輕女修沒好氣道:“陳先生自個兒去山巔寶光閣,行不行啊?”

 
    陳平安微笑道:“行的。”

 
    過了山門,她還真就直接把陳平安晾在一邊,跑去山門偏屋那邊與師妹們竊竊私語,然後與幾位與她一般押錯注的女修,乖乖掏出雪花錢給贏了的人。

 
    一位掙了雙手捧錢都快要摟不住的幸運少女,探出腦袋,對那個年輕賬房先生的背影大聲笑道:“陳先生,謝了啊!”

 
    緩緩登山的賬房先生沒有轉頭,只是抬起手,揮了揮,應該是示意不用謝。

 
    山門偏屋這邊,七八位年輕女修,無論輸贏,鬨然大笑。

 
    在寶光閣見到了一身華貴宮裝的劉重潤,兩人相對而坐,後者嫻熟煮茶,一舉一動都透著真正的富貴氣。

 
    難怪聽說早前春庭府邀請過劉重潤兩次,只是她都婉拒了。

 
    劉重潤問道:“陳先生就不半點不擔心自己的身體狀況?”

 
    陳平安開門見山道:“想啊,這不就來你們珠釵島了,想要跟劉島主買些適宜補養氣府水氣的靈丹妙藥,如果我沒有記錯,當年劉島主故國,曾有一座水殿和一艘龍舟,都是劉島主親自主持下打造而成,兩物皆名動寶瓶洲中部。”

 
    劉重潤點頭道:“適宜地仙溫養水屬氣府和本命物的丹藥,我不但有,而且還不止一樣,但是這已經不是價格高低的事情,在書簡湖,這樣的珍稀寶貝,我卻不敢拿出來售賣,一旦面世,除非我能源源不斷拿出手,不然就是一個死字。相信以陳先生的才智,可以想通其中癥結。”

 
    陳平安嗯了一聲,“換成我,一樣覺得燙手,不到山窮水盡的地步,絕不敢拿出來換成穀雨錢。”

 
    劉重潤遞過去一杯霧氣升騰的虹飲島仙家茶,陽光映照下,茶杯上竟然浮現出一條手指長短的袖珍彩虹。

 
    劉重潤笑問道:“陳先生明白事理的人,那麼你自己說說看,我憑什麼要開口報價?”

 
    陳平安想了想,“那劉島主要怎麼才肯開價,說說看。”

 
    劉重潤神色凝重,道:“珠釵島想要搬遷出書簡湖,陳先生意下如何?”

 
    陳平安好奇問道:“珠釵島一直沒有沾惹是非,始終保持中立,幾乎沒有仇家,那麼書簡湖的最終歸屬,是大驪宋氏還是朱熒王朝,似乎對於劉島主影響都不大,珠釵島無非是分不到一杯羹,卻也不會惹上一身腥,在那之後,書簡湖趨於有序,規矩會越來越類似一個王朝藩鎮,劉島主恰好最熟悉這種規矩,為何執意要搬遷基業?”

 
    劉重潤雙手捧茶,視線低垂,睫毛上站著些許茶水霧氣,尤為潤澤。

 
    陳平安一手掌心託茶杯,一手扶住瓷色如雨過天青的瓷杯,始終凝視著這位珠釵島島主。

 
    既無絲毫邪念,更無半點愛憐。

 
    劉重潤微微抬起頭,與他對視,片刻之後,竟是她先敗下陣來,低頭喝了一口茶水,“我就怕是朱熒王朝皇室最終得到了書簡湖。有些看似荒誕不經的宮闈秘史,其實恰恰是真相。”

 
    陳平安開始在腦海中去翻閱那些有關朱熒王朝、珠釵島以及劉重潤故國的前塵往事。

 
    從青峽島到書簡湖,將他視為賬房先生,其實不全是個玩笑稱呼。

 
    只是許多悄悄擱放在山門屋子裡邊櫃子裡的書簡湖島嶼秘事,以及一些個殘片斷章的稗官野史,太過支離破碎,許多小道消息,還會混淆真相。

 
    陳平安思來想去,沒有能夠梳理出一條站得住腳的來龍去脈。

 
    畢竟這座珠釵島,並非陳平安需要去重點關注的關鍵“戰場”,陳平安知道得還是太少。

 
    劉重潤問了一個在書簡湖最不該問的問題,“我能相信陳先生的人品嗎?”

 
    陳平安搖頭又點頭,緩緩道:“別相信我的人品,但是比起你們書簡湖野修一貫的買賣風格,比如喜好翻臉不認人、擅長黑吃黑的種種行徑,跟我陳平安做生意,肯定要稍微好一些,稍微好點。”

 
    劉重潤苦笑道:“就憑著陳先生從未以勢壓人,在渡口岸邊吃了那麼多次閉門羹,也未有過半點惱羞成怒,我就願意相信陳先生的人品。”

 
    陳平安喝了口茶水,望向劉重潤,“是珠釵島的潛在劫難過大,已經超出了劉島主的承受範圍,所以不得不賭一賭我的人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