縛瑾 作品

第203章 200 失了風月(第3頁)

 我怕他尷尬就主動找話題,我朝著前場戲園的方向看了看說,“上座率高嗎。” 

 副園長說,“海城就屬就咱們環箏堂最紅火,看戲的人每天都能供上來幾百,不少是返場的老戲迷,證明我們演員把握戲韻和舞臺上比較成功,才能深入人心。原先戲園不行啊,裝修陳舊演員薄弱,觀眾誰願意擠到衚衕深巷裡花錢看一場戲,都憋屈死了,後來陳部長接手,不惜投入大筆資金,送給您做禮物,您和陳部長感情深厚,竟然幫著戲院都起死回生。” 

 他說到這裡忽然想起什麼,放慢腳步問我,“您怎麼一直不來,我們有心去看,又不清楚您住在哪裡,唯一知道的住所是那棟靠近北郊的別墅,前不久過去發現易了主,我們都怕您扛不過去。陳部長是個好男人,好老闆,可惜天妒英才,生死離別人之常情,但有的人窩窩囊囊無能一生,卻還長命百歲,有的人建樹頗多為人良善,卻英年早逝,真是沒地方說理去。” 

 我一言不發跟隨副園長進到後臺,演員此時都非常忙碌,正趕上今天的三唱大戲連唱,準備了兩個多月,每個人都非常重視,坐在化妝鏡前塗抹胭脂水粉,描摹眉筆眼線,專心致志一絲不苟。 

 她們大多不認識我,有的從鏡子內看我一眼沒有反應,有的乾脆都不曾發現。副園長正要拍手召集她們,我先一步攔住他,我搖了搖頭小聲說,“讓她們忙,怠慢我沒事,別怠慢捧場的觀眾。” 

 我對兩三個認識我圍過來的演員說了聲辛苦,將我帶去的精緻禮物和食品交給後臺統籌稍後分發給大家,下一場戲即將開始,我沒有再久留,他們忙碌換裝時我悄無聲息離開了後臺。 

 我沿著劇院觀看大廳一側樓梯往後門走,現場觀眾大約坐了五分之四的席位,年輕人和年長人數量相差不多,這在京戲越來越落寞不受追捧喜愛的今日,算是非常令人驚喜的成績。此時臺上已經拉開帷幕,唱的曲目是清平月,我並沒有駐足觀看,除了我現在毫無心情,更重要是這座戲院給了我太多不願回首的往事,我怕觸景傷懷。 

 我正要推門離開,藍芙忽然從演員專用通道里跑出來,攔在我前面,她扯著我手臂對我說,“夫人,才來就走是我們照顧不周嗎?不如您留下唱一段,稍後清平月和西廂記中間有二十分鐘的斷檔,我們請了猴戲演員,但他們主唱腳踝受傷,恐怕上不了臺,不如麻煩您唱一段花好月圓,我記得咱們園長說過,當初陳部長最先帶您過來,您就上臺唱了這一曲,當時豔驚全場,我們也都想看看。” 

 藍芙的話忽然勾起我回憶,像漲潮的江水排山倒海而來,吞噬了這劇場的燈光戲樂和人海。 

 花好月圓。 

 他曾聽我唱過的曲,他曾看到我水袖流蘇下的全部風月。 

 我目光呆滯看著那燈光微暗的觀眾席,最前面,正中間,我彷彿看到了他,他還是穿著他最喜歡的白色西裝,眉眼含笑凝視臺上的我,手指扣在膝蓋上跟隨我唱腔打著節拍,我欣喜若狂,我剛想跑過去問他為什麼不來找我,然而我只是眨了一下眼,再去看時,那個座位竟然變成了陌生人。 

 哪裡有陳靖深,這世上怎會有人死而復生。 

 可能是我的表情太恐怖猙獰,像沉浸在自己的夢靨中,藍芙有些無措伸出手戳了戳我肩窩,並試探叫喊我,我彷彿失了魂魄,一把推開她跌跌撞撞朝劇院外飛奔而去,似乎有無數洪水猛獸在追趕我撕咬我,我一刻都不敢停歇,我好怕,怕只要頓住半秒,便被生吞活剝四分五裂。 

 陳靖深走了,這世上安安靜靜聽沈箏唱戲的男人,再也不會回來。 

 環箏堂恍若仙境,卻空落落壓在我心頭。 

 素色青衣,遠山黛眉,一點硃紅點絳唇。 

 他興致盎然和旁人談笑風生,只在我出現舞臺那一霎那,燈光盡暗,他目光微凝失了聲音,笑容似是戲輒內的清風明月,動了天下女子的弦。 

 他聽我唱,“浮雲散,明月照人來。” 

 依稀是那纏綿戲詞,是那婉轉曲調,是一板板動人心魄的南江摺子韻,可人呢,終是人去樓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