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5 章 塔蘭泰拉喜劇(五)(第2頁)
牠盯著三頭氣勢洶洶的年輕雄蛛,乾癟的嘴唇微動,吐出一個詞語。
“滾開!”
半空中彷彿打了個雷霆,三隻惡魔措手不及,被震地在地上滾了好幾圈,好不狼狽。
鬼婆厭煩地盯著牠們,沒好氣地說:“還不快走?”
盛玉年像是被嚇傻了,他跳起來,一聲不吭地抱著自己的工具,埋頭便跑。
他猶如一隻驚惶的鹿,一頭撞進自己的小窩,撲在那些沒編完的蛛絲上,嚇得全身發顫,撲簌簌地抖個不停。
接著,他將這許多的顫抖,狂跳的心聲,還有抽泣一般斷斷續續的吐息,一股腦兒地打了個包,統統丟到絲線那頭,全砸到穆赫特的身上去了。
巢穴裡,穆赫特一下睜開眼睛,困惑地掛在網上晃了兩下。
這些天來,牠總算發現一個還不錯的放鬆辦法,那就是閉目養神,將多數注意力集中到那個罪人手上,聽他柔軟輕緩的編織聲。此時乍然聽見這些動靜,穆赫特也懵了一下。
怎麼回事?
牠的一根足肢微微轉動,便聽見了老嫗正在墳場教訓那幾只年輕的巡防者的聲響。
……原來如此。
魔蛛瞬間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困惑過後,另一種十分新奇,但是切實存在的不悅之情,像霧氣一樣籠罩了牠的心。
蜘蛛巢裡的罪人是我的所有物,並且只能是我的所有物!不過是三個卑賤的巡防者,竟敢違揹我的意志去捕食他,還將他嚇成這樣,只能跑回來瑟縮發抖。我真該……!
穆赫特頓了一下。
我真該怎麼做?
他確實可以為了這個小罪人處死那三頭年輕雄蛛,但這樣勢必會在蜘蛛巢裡傳遞出確切的信號,罪人也會因為牠的庇護,一躍獲得超過他身份的地位,更何況,對方又是這麼一個矛盾重重,稱得上神秘的人類。
穆赫特看不懂他,一個連惡魔都看不懂的人類,勢必十分危險。
既然老嫗已經教訓過牠們,這一次,我就暫且寄存下這些年輕雄蛛的過錯……
可是,聽著人類懼怕的心跳聲,還有他陸陸續續的哽咽吐息,穆赫特的心頭不斷湧起陌生的衝動,就好像……就好像他必須出去保護什麼,捍衛什麼一樣。
這衝動在牠的胸口一陣陣鼓譟,似乎把牠的血也燒得熱了起來。穆赫特到底殺意難消,忍耐好一陣,才陰鷙地伏回巢中,等待下一次機會。
這天晚上,牠沒聽見人類溫柔的觸摸聲,只有他身陷噩夢,睡得十分不安分的喘息,伴隨牠度過了好幾個小時。
第二天早上,盛玉年照常去工作。
他裝得若無其事,但穆赫特已經在下意識地分神去關注這個罪人。被鬼婆教訓過,那三隻蜘蛛暫且偃旗息鼓,只能時不時地給盛玉年造成一點工作上的麻煩,譬如在骨頭裡摻雜劇毒,將腐爛的人屍丟在他面前,或者唆使小蜘蛛去咬他。
惡魔睚眥必報,見這些把戲全被人類一一躲過,年輕的雄蛛們終究按捺不住,選擇在人類下班回巢的時候,再次圍堵住他。
只是這一次,牠們不光沒能實現自己的心願,並且連下一次紅月都見不到了。
——兩頭黑紅相間,一雄一雌的巨型人蛛從天而降,幾乎如同碾碎三塊脆弱的瓷器一樣,瞬間將纖瘦得多的巡防者們碾成了一地碎肉!
面對瞪圓眼睛,看上去特別驚駭的盛玉年,牠們僅是簡短地做了自我介紹:“懲戒者。”
接著,牠們便遁入黑暗,消失得無影無蹤。
這兩個強大的懲戒者肯定不會無緣無故地出現在墳場,這個平時蛛跡罕至的地方,那麼,牠們是誰派來的呢?
回去的路上,盛玉年掩住笑容,假裝做出思索的模樣。
答案已經不言而喻。
是夜,巢城中燈火晦暗,水晶的幽光照耀著角落,穆赫特聽見一陣不同尋常的動靜。
時隔許久,人類又一次爬上了牠的臨時巢穴。
牠沒有制止,實際上,牠心中隱約有所預感,牠知道人類是來做什麼的。
“穆赫特?”人類小心地拂開垂下的蛛絲,他呼喚著牠的名字,柔和的聲音微微發顫,“您在裡面嗎?我……”
他鼓起勇氣,接著道:“我想聲謝謝的。”
作者有話要說
【啊啊啊啊啊昨天怎麼有人說這是殺蛛盤。。殺蛛盤。。。好壞的稱呼,我回味無窮!
哎喲真的很喜歡看大家的評論。。雖然一般寫完更新就力竭昏迷了,但是昏迷的時候也會在夢裡看大家的評論。。
ps.營養液11w多了啊啊啊。。怎麼這麼快。。。五千字的大章送給大家!(用飯塞嘴)】
盛玉年:*走在路上,慢悠悠地哼歌*我是一個小壞壞,我是一個小壞壞……
還是盛玉年:*因為他很壞,所以伸出腿,把路過的蜘蛛絆倒*
路過的蜘蛛:*非常生氣,開始追殺人類*
穆赫特:*發現其他蜘蛛在追殺人類,也開始生氣*什麼,只有我能追殺他!
還是穆赫特:*伸出指頭,一下按死路過蜘蛛*
盛玉年:*繼續走在路上,繼續慢悠悠地哼歌*我是一個小壞壞,我是一個小壞壞……
第75章塔蘭泰拉喜劇(五)
惡魔的品種千奇百怪,惡魔的愛好各不相同。
遠在剃刀修道院的血祭司是虔誠的狂信徒,牠們會將捉到的罪人或者其他惡魔帶到廣場中央,在祭品身上銘刻褻瀆的咒言,以此奉獻給混沌的地獄本身,任何祭品牠們都愛,祭品身上的每一個零件,牠們都會回收利用;而置身於熔爐工廠的戰爭巨獸厭惡一切純血肉的造物,牠們發誓要將地獄改造成噴塗著水銀蒸汽,絞動著尖刺齒輪的終極戰車,以此向人間發起衝鋒,繼而一鼓作氣地反攻天堂。
至於穆赫特,作為一個生來就被取走權能的原生惡魔,牠早就被排斥出地獄的權力中心,失去了充當玩家的資格,只能縮伏進深不見底的暗淵,在無能的怨憤中沸騰至永恆。
但是這樣矛盾的人類?穆赫特壓根兒就沒見過。
見第一面的時候,他就怕自己怕得要死,比風中的細蛛絲還抖得厲害,可他跑出一段距離,又馬上回頭,用奇怪的眼神大膽地凝視牠;他在臨時的落腳點附近挖了一個棲身之地,小心翼翼地活動,然後再旁若無人地編織牠的蛛絲……
他的動作越溫柔,穆赫特越覺得詫異,詫異過後,便是抑制不住的戒備。
他一定有所圖謀,否則他不會這麼做,穆赫特心中思索,為了避免將來生出更大的禍害,也許我應該現在就殺了他。
牠不甘地在巢穴頂端轉了兩圈,相較於龐大沉重的體格,牠沒有發出一絲聲音,一點震動。
……只是這些年的罪人,能抵達蜘蛛巢的已經是非常罕見了,可以說殺一個少一個。儘管牠也不想把全部的希望寄託在一個小小的罪人身上,然而希望就在那裡,不偏不倚,惡毒又可恨地閃耀著。
穆赫特憤恨不平地嘶嘶了兩聲,人類面前的蛛絲下方,驀地竄出一隻長滿黑紅色花紋,滴流毒液的碩大蜘蛛,作勢要往他手上咬,直嚇得他面色發白,驚惶地“啊”了一聲,急匆匆地向後退去。
欺負了一下人類,穆赫特頓時心情大好。
牠耀武揚威地抖了下蛛腹,再甩甩尾端的毒針,重新爬回牠的臨時巢穴,打算小憩片刻。
盛玉年目送著那隻嚇唬他的小蜘蛛重新鑽進瀑布般的蛛絲裡,他忍住得意的笑容,繼續扮演一個受驚的罪人,逃回了自己的洞穴附近。
假如穆赫特一直沒有回應,沒有動作,他必定擔心是自己的策略出了問題,需要儘快調整棋路,繼續揣摩對方的想法。
一旦對方有所反應——無論那是積極的反應,還是消極的反應——盛玉年才會歡喜雀躍,猶如得到了階段性的獎勵,貪婪地吮吸獵物的情緒能量。
在逃回自己的小家之後,盛玉年垂下眼睛,在平復了心緒,控制住自己的笑容之後,他躲在家門附近,一分一秒地等待著時間。
大概數過了四十分鐘,他調整臉上的表情,換上一副悲傷且依戀的面具,又開始慢慢地撫摸那些雪白柔軟的蛛絲。
他的眼波更加憂鬱,他彈動手指的幅度也更加繾綣,更加小心翼翼。
盛玉年就像一個得了相思病,卻不知病因從何而起的年輕學生,困惑而不捨地輕輕觸碰蜘蛛的絲網。他不再編織了,而是改用手指輕輕梳過絲線,將它們妥善地放好。
掛在網上,淺眠中的穆赫特一下睜開四隻眼睛,震驚地聽著動靜。
……他怎麼又開始了?!他居然將我的警告視作無物?
魔蛛憤怒地齜出獠牙,牠馬上就要暴起,先叫蛛群將那個不知死活的罪人咬成一張千瘡百孔的人皮毯子,然後再抬到牠跟前來,由牠親手撕成碎片。但是——
穆赫特的皺緊的眉心逐漸舒展,牠眼中的兇光同時慢慢熄滅。
但是,從絲網中傳來的動靜,比之前還要怯怯不安。
這個聲音就像低微的懇求,像一個含著眼淚的幼小孩子,輕輕地拽著人的衣角,只為了求一塊糖吃。
想吃糖的小孩子有什麼錯?哪怕叫最嚴苛的裁決者來判斷,都不會有任何的罪過。穆赫特幾乎產生了一種幻聽,牠彷彿可以聽見那個罪人怯生生的央求,聽到他低聲細語的詢問。
——就讓我摸一摸,好不好?
血色的魔蛛猶豫不定,在原地徘徊了一陣。
……算了!
牠重新在蛛網中蹲伏下去,選擇不去理會罪人制造出的動靜。
癢就癢吧,比起那些無處不在的譏笑,議論和嘲諷,起碼他的聲音不會讓我終日憤怒,寢食難安。
想通了這一點,穆赫特心底的最後一絲怒火也消散了,牠閉上眼睛,淺淺地睡去。
成功了。
盛玉年等了又等,既沒有等來先前那樣的警告,更沒有鋪天蓋地的毒蜘蛛將他淹沒。
他咬著嘴唇,再也抑制不住臉上的笑容,一雙眼睛亮得像天上的星星,在蛛絲的掩映下,狡黠得閃閃發光。
魚兒吃鉤了。
盛玉年只允許自己放肆地展露片刻笑顏,接著便收攏表情,同時收回自己的手。
他今天已經大有收穫,是時候上床休息。畢竟,充足的體力才是打消耗戰的關鍵。
如此一來,盛玉年開啟了自己頗有規律的新生活。
地獄裡不分白天黑夜,好在靈體沒有生物鐘的問題,他就按照附近燈光的明暗劃分白天黑夜。水晶燈最亮的時候,就是他去墳場工作的時間,等到在墳場裡清出一小座骨頭山的空餘之後,就到了他該下班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