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鶴夫人 作品

第 65 章 淨琉璃之國(三十三)(第2頁)

 揹著小包袱,巫曦義無反顧地走向王城的大門,時隔數年,他終於再次回到了闊別已久的故鄉。

 “借你們的小馬一用,多謝!”他大步跨入守生的範圍,城牆邊,巫曦利落地跨上守城戍衛的騮馬,在周遭無數目瞪口呆的注視中,一夾馬腹,朝王宮疾馳而去。

 “他回來了?”王宮裡,巫天漢猛地站起,“他當真回來了?”

 明明已經登上王位,他的臉上卻見不到一絲意氣風發的神色。巫天漢形容枯槁,眼神中的光彩似乎也被磨滅殆盡。要不是先王已經被燒成了炭,只怕旁人還真分辨不出來,他倆之中,究竟哪一個才是行將就木的老者。

 “您看?”宮人不敢說話,在他身後,一個黑袍人將同樣漆黑的手搭在他的肩上,帶著一種人對即食食品的親熱感,殷切地道,“我早就說過了,只要他還活著,就一定會回來的,對不對?”

 巫天漢哆嗦了一下,因為還在先王的葬儀期間,他穿著一身白衣,更顯得那雙手色澤詭譎,不似活人。

 一步錯,步步錯,先王死後,他不能阻攔龍毒腐蝕自己的身體,更無力阻攔毒龍腐蝕長留的宮廷。外人看不出來,但王廷內部,實則已是黑霧森森,妖氣沖天。

 巫天漢畏縮地站起來,走向大殿前設立的千里鏡。

 透過這件靈物,長留的新王久違地看見了那個早該死在大荒上的小兄弟。

 幾年過去,巫曦的面貌逐漸脫去稚嫩的孩子氣,一種更蓬勃銳利的氣質,就像鑿開頑石之後露出的美玉寶光,毫無顧忌地四射而出。他騎著黑紅色的小馬,疾馳在一片縞素的長街

 上,青藍二色的袖袍猶如風中招搖的蝴蝶,翻滾著起伏的燦燦金光。()?()

 他看起來真的不像是一個人。

 ?蓮鶴夫人的作品《我是人啊,你不是?》??,域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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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開……打開王城的大門,”巫天漢喃喃道,“讓他進來……”()?()

 在他身後,毒龍的雙目倏然亮起,爆出垂涎之色。()?()

 太多複雜的情緒在巫天漢心中湧動,嫉妒、厭憎、罪惡、羞愧、惱怒、自慚形穢……彷彿他是一個直視了陽光的病患,渾身都被烤得癢痛難耐,坐臥不安。

 再次見到巫天漢,巫曦心裡的情緒就簡單多了。

 他就像在家裡見到了一隻狗屎顏色的油亮大蟲子,想一下將其拍死,奈何蟲子竄得太快,雙方只得暫時僵持,呈現出敵不動我不動的狀態。

 空氣中瀰漫著淡淡的腥苦氣息,那是用多少香料,多少花果都蓋不住的味道。巫曦的眼神淡淡掃過巫天漢泛起青黑色的臉,再掃過他身後站著的幾名陌生兜帽人。

 “大兄。”巫曦簡單地喊了一聲,完全沒有解釋自己這些年去哪了,為什麼現在才回來,他省去了一切虛情假意的客套話,開門見山地問,“父王的靈柩在哪兒?我要看看他。”

 他逼近了,站在巫天漢身側的毒龍反倒畏懼地步步後退。

 人的鼻子聞不到,龍的鼻子卻能嗅見濃烈到有如實質的孔雀氣味,它們在小神人身上揮不之去地縈繞盤旋,形成了一種極度危險的掠食者信號。

 ——誰敢碰他,我就會活剝了誰的皮;誰敢覬覦他,誰就會在烈火裡尖叫著死去。

 巫天漢更是啞然。

 巫曦已經知道了自己的所作所為嗎?他這次來,到底是復仇,還是警告,抑或只是無知無覺地走進了這個陷阱當中?

 “一別數年,王弟風姿不改……”他還打算很勉強地說兩句客套話,可是眼睛轉到巫曦身上,仔細一看,巫天漢也僵住了。

 巫曦身上所穿的衣料,以及衣料的織工,竟是他平生未見。

 大荒終年酷寒,然而巫曦穿著這層輕薄如霞光,鮮豔似薜荔的衣袍,便如身處溫暖如春的室內,雪風吹過,唯有上頭的金飾叮鈴清響,彷彿在身上追隨了一支小小的樂隊。

 ……這是回來奔喪的?回來奔喪穿成這樣?

 巫天漢尚且發愣,巫曦已然自顧自地向殿內走去,他走得行雲流水,昂首闊步,就好像……就好像他才是這天下的主人,這王宮的統御者似的!

 巫天漢急忙追過去,但比起心力交瘁,被毒龍當成提線木偶的自己,巫曦顯得更加輕盈矯健,走起路來猶如一陣風,迅捷地刮向了靈堂。他在後面前腳尖迭後腳跟地追趕,也不過堪堪跟上對方的步伐。

 “王弟且慢……!”

 晚了,巫曦直奔靈柩,他掀開遮蔽的素帳,在剔透的冰玉棺槨中,長留王的屍身焦黑難辨,溢出微不可聞的龍毒氣息。

 “……原是宮室失火,發現之後,已經太遲了……”他身後,巫天漢胡亂解釋道,“母后幾乎哭暈過去,我……孤也盡心竭力,操持大小事宜……”

 你真的殺了他。

 這

 一刻,巫曦忽然慶幸起來,他慶幸自己的生母有先見之明,早早離開了長留,此時還在藥師國,好端端地當著她的大巫祝。或許她真的沒有錯,不負責任的父親,愚蠢可鄙的長子——帶著幼兒,她如何才能在這個家好好生活?

 慶幸過後,就是憤怒。

 你終於掃清了通往王位的最後一個阻礙,通過和神人的天敵勾結,毒殺生父,背叛家國……你是我的兄長,可在我眼裡,你如此面目可憎,幾乎已經失去了人的形狀。

 巫曦不動聲色,繼續聽他信口開河。

 “先前你失蹤數年,父王也時常鬱郁,如今你總算歸?$?$??()?()”

 剛想說個“潦倒窮困()?()”

 ,話到嘴邊,怎麼也不好昧著良心講出來,只得含糊地略過,“受盡了苦頭。孤身為長兄,心裡總想著補償你點什麼。()?()”

 他說話的時候,巫曦已經上完香,跪完亡父,面色不改地道:“是嗎。()?()”

 “想你自幼生母就不在身邊照拂,如今咱們的父王也不幸離世。長兄如父,我總要為你尋一個倚仗和依靠。”體內的龍毒湧動得越發兇猛,巫天漢趕緊硬著頭皮,充當說客,“如今,有一國的國主相中了你,想……想讓它的兒子,與你婚配……”

 巫曦停下腳步,他終於瞠目結舌,整個人都不好了。

 大神經,你有毛病啊?!你不光叛國弒君,現在還到我這兒當上拉皮條的了!要拉的皮條還是你同父異母的親弟弟,這個皮條還是當著老東西的棺材板拉的!你腦子壞了嗎?

 ……等一下。

 不是,你等一下。

 巫曦眼睛一眯,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

 這廝要我嫁的,不會是毒龍之國吧?

 見巫曦神色不善地望著自己,巫天漢急忙道:“你來,你來,孤指給你看!”

 說著,一行人簇擁著巫曦,硬是把他擠到一間偏殿內,其間箱篋層疊,纏著鮮豔的黑紅綢緞,金銀珠寶堆積如山,滿眼的華麗富貴。最上面的托盤裡,排滿了圓潤碩大的珍珠,炫耀地搭成三角尖塔形,高高拱衛著塔尖一顆龍眼大,團團亮,寶光逼人的明珠。

 “王弟,你瞧,你瞧!這便是對方國主交付的聘禮。”巫天漢熱切地道,“看看這些奇珍異寶,你可曾見過?這株血玉珊瑚,比殿前的那棵千年老樹還大……”

 聘禮即為納徵,作為婚姻儀式的一環,在聘禮之前,還有說合提親的“納采”,需要由新娘提出意見的“問名”,以及占卜兇吉的“納吉”,這三環都過去了,才是交付聘禮的階段。

 也就是說,這場強制性的婚禮早就在這兒等著巫曦,只要他一回來,巫天漢就會拿這些紅綢、這些財寶,將他毫不遲疑地束縛、重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