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鶴夫人 作品

第 63 章 淨琉璃之國(三十一)


 第63章淨琉璃之國(三十一)

 “真是受不了啊。”酸與喃喃道。

 “真是受不了啊。”鬿雀應和道。

 “受不了啊。”鬼車麻木道。

 “啊。”蠱雕說。

 蠱雕被迎面打來的一顆明珠彈子擊中,掉落廊下,沒一會兒,又晃悠悠地飛上來了。

 “他拿彈子砸我。”蠱雕說,“怎麼不砸你們這群賤鳥。”

 “你知足吧,”酸與說,“要擱著以前,你早就被燒死了,還輪的著拿彈子砸?”

 “真是受不了啊。”鬿雀說。

 “受不了啊。”鬼車說。

 自從那一人一鳥確定了關係,幾隻迦陵伽頻全是囫圇個兒地出了業摩宮,就算孔宴秋人逢喜事精神爽,大赦天下的慈悲了。

 然後,在業摩宮裡,隨處可見的景象就變成了——

 “哈!你終於輸啦!”巫曦拍著手,雙頰高興得飛紅,“快快快,輪到你替我做事了!”

 “嗯,”孔宴秋不著痕跡地收回擲彈子的手,鳳眼含笑,柔情脈脈地望著巫曦,“要我做什麼事?”

 巫曦支著下巴,思索了一陣,他甜絲絲地說:“我要你……給我摘一朵花兒!而且,是開在現在這個時節的花。”

 他就是說“我要你摘一朵開在太陽上的花”,孔宴秋也會像喝了蜜一樣,神志不清地應承下來。

 於是,伴隨雙翼的拍擊聲,世間僅此一隻的黑孔雀即刻縱身飛出,巫曦一邊低頭撥弄棋子,一邊咬著嘴唇傻樂,不消片刻,孔宴秋便裹著一身的風雪回來了。

 他黑紫的鋒利手爪中,當真捏著一朵碗口大的白花,花蕊如玉,馥郁撲鼻。

 “清風玉露?”酸與說。

 “清風玉露。”鬿雀說。

 “估摸著跑去掃蕩了鹿蜀的花圃。”蠱雕說,“可憐鹿……!”

 蠱雕被迎面打來的一顆明珠彈子擊中,再次掉落廊下,然後又晃悠悠地飛上來。

 “怎麼不砸你們這群賤鳥,”他怨氣深重地說,“難道只有我一個該打嗎?”

 “真好看!”巫曦驚喜地接過花,聞了聞,“好香啊……是清風玉露嗎?可別叫它乾枯了。”

 孔宴秋拿過一個玉瓶,裡頭裝滿靈露,他將花插進去,微笑道:“你喜歡就好。”

 “行吧!”巫曦大度地說,“就算你過關啦。”

 孔雀眉梢一挑,做出驚喜的模樣:“實在感念殿下的恩德。”

 一人一鳥繼續下棋,半晌,巫曦皺著眉頭,發出即將落敗的可憐哼哼。

 “好嘛,我輸了,”他抬起眉毛,用那雙無往不利的小狗眼睛瞅著孔宴秋,“你要我做什麼?”

 孔宴秋佯裝嚴肅地咳嗽了兩下,還沒說話,耳朵尖上已是暈了一層薄紅。

 “我要你……”他俯身,越過棋盤,輕輕地壓低了聲音。

 “你要我……?”

 “……我要你親我一下。”孔宴秋喃喃地道。

 “什麼呀!”巫曦的臉紅得要命,他慌張地瞥著四周,生怕有人會突然跳出“你們這是傷風敗俗!”,但很可惜,業摩宮的妖鳥早就在這些天吃夠了教訓,一見他們開始對視,傻笑,便知道大事不妙,趕緊一窩蜂飛遠了。

 “旁邊……肯定會被人看見的,”巫曦結結巴巴地道,“你換一個要求,你換一個!”

 孔宴秋:“嗯嗯,我不換,我就要這個。”

 一經對視,他們的眼神立刻難解難分地揉在一處,像灼燒的火焰,加熱了周圍的空氣。孔宴秋飢餓地注視著他,目光中帶著強烈的喜愛和渴望,似乎僅憑眼神,就能將巫曦整個含在嘴裡。

 他看起來既想跪倒在巫曦身前,又想將他抱起來,釘在他們的巢床之上。如此猶豫不決的兩種情態,令他盯著巫曦嘴唇的目光越發狂熱,彷彿連魂都要丟了。

 “那……那隻能親一下!”巫曦期期艾艾地道,“只能一下哦……”

 孔宴秋的注視快把他煮沸了,巫曦紅著臉,傾身過去,在對方的嘴唇上一觸即離。

 他剛想說“這下可好了”,便被孔宴秋捏住腰,橫抱著一把壓到桌上。

 棋盤翻倒,雨珠似的棋子落了一地,溼噠噠地在地板上滾動,連成綿綿不絕的漓淋滴響。

 很久之後,響聲才停下。

 巫曦臉紅耳赤,鬢髮散亂,像一塊皺皺巴巴的小手帕,被孔宴秋緊緊揉在懷裡,嘴巴也腫得跟蜜蜂蟄過一樣,亮晶晶地泛著光。氣得他想狠狠捶對方兩拳頭,可惜全身軟綿綿的,提不起力氣。

 “說了只親一下!”巫曦氣急敗壞,“你違規又違約!”

 “可是,我們的嘴巴都沒有分開呀,”孔宴秋無辜地說,“沒有分開,不就只能算一個親吻了嗎?”

 “剛剛明明分開了!”巫曦哇哇叫著撲上去,“不光違約,還騙人!看拳!”

 孔宴秋從沒有像現在這麼快樂過。

 當然了,過去和巫曦在小木屋的時候,他也是快樂的,只是那個時候,“快樂”還是一個非常模糊的概念,第一次不清不楚地浮現在他的生命中。

 他知道和巫曦在一起很好,和他一起吃飯,一起說話,一起睡覺很好,聽著他的笑聲很好,看他在雪地裡跑很好……但具體有多好,孔宴秋也說不上來,直到五感康復,“快樂”和“幸福”的含義,才如此清晰,如此濃烈地浮上他的心尖。

 好喜歡他。

 好愛他。

 好想把他一口吃掉……啊,不,這個不可以,不能吃掉巫曦。

 但……把他含在嘴裡,輕輕地咬一下,用舌頭撥弄一下,還是可以的,對不對?

 這樣沒有巔峰,看不到盡頭的快樂,令孔宴秋神魂顛倒,猶如一隻圍著花苞的蜂子,被小小的神人迷得團團轉。

 少年人的愛慕總是直白熾熱,容不得一絲矯飾,丁點兒虛偽,更何況,這個“少年人”乃是堪堪初成的一隻孔雀呢。

 他清潔飾羽,梳理鬢髮,並且開始用璀璨的瓔珞,華美的臂釧和垂墜的耳環來裝飾自己,正如每一隻逐漸步入成熟,並且擁有了心上人的公孔雀一樣。

 這些繁瑣的飾物非但沒有喧賓奪主,反而加倍襯托出他天人般的相貌。孔宴秋搖晃豐厚的尾翎,閃耀上面金光閃閃的淚滴形羽斑,他在巫曦面前的每一句話,做出的每一個舉動,都在急不可耐地向心愛之人炫耀自身的閃光點。

 業摩宮的禽鳥忙不迭地避開了他和巫曦。

 他們不得不退避,因為在這之前,誰也沒見過求偶時的孔雀能有多狂熱,多排外。倘若他們不是佔據著“家臣”的地位名分,恐怕都不需要露面,只要被雄孔雀嗅見了氣息,一個照面,連腦漿子都得被抓出來了。

 孔宴秋的舉止越發大膽。

 情|欲的氣息幾乎浸滿了他們夜夜安睡的巢床,並且滿得快要溢出來。巫曦便如一塊香肉,他日夜寸步不離地看著,時不時就要拿爪子戳一戳,用牙齒咬一咬,上嘴巴親一親。

 但是,巫曦的年紀畢竟還輕,他含著這塊肉,捨不得吞,更不能吐,稍微一晃神,手爪就跟有了自己的意志似的,忙不迭地往神人的脊背、後腰上按,倒把他自己差點逼瘋了。

 許多個深夜,他大汗淋漓地從夢中醒來,總能發現自己正把頭埋在巫曦的後頸處,貪婪地吸進神人皮膚上的味道。在他的鼻腔裡,巫曦就像暖融融的蜂蜜,伴隨著一絲清爽微酸的漿果氣息。

 年輕的孔雀渴望地將這些味道壓在自己臉上,用鼻尖來回碾磨,直到自己像喝醉一樣醺醺欲睡。飢餓的唾液浸溼了他的唇舌,為了緩解這種劇烈的焦渴,他張口含住巫曦的衣領——在他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之前,他已經把那塊衣料塞進嘴裡,用牙齒來回挫動,試圖從上面咀嚼出更多的巫曦。

 他的皮膚刺痛,爪子也痙攣著,那些實在無法發洩的火焰淤積在心頭,最後,時常逼得他抱著巫曦狠狠打滾,好讓他們混合在一起的氣味塗滿鳥巢,方能緩解一二。

 巫曦:“?”

 巫曦睡意朦朧地將眼皮撕開一條縫兒,發現自己領子也溼了,整個人熱得要命,還被大鳥鎖在懷裡滾來滾去……

 巫曦:“……”

 太難評了。

 算了!他想幹嘛就幹嘛吧。

 巫曦無語地閉上眼睛,繼續熟睡。

 不過,平靜的生活終究不能持續到永遠,就在這對小情侶你儂我儂,泡在蜜罐子裡的時候,九重天上一聲震響——玉京天闕開啟在即,這也意味著,金曜宮的大孔雀們,終於要出山了。

 孔宴秋不情願地忙碌了起來,他不得不削減與巫曦的相處時間。只是如今的他早就不再是那個瘋魔厭世的黑孔雀,他的胸膛已經被另一個人填滿,他的心臟也只為了那個人而跳動。

 他因此百般猶豫,徘徊不決。

 一方面,他無法消解金曜宮曾經帶給他的傷痛。他恨了幾百年,也捫心自問了幾百年,他的父母為什麼要拋棄他?金曜宮為什麼連一隻幼小的孔雀都不能容忍?難道僅僅因為他的五蘊陰火,因為他與眾不同的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