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心魔(上)
寧乘風睡到半夜, 突然從床上坐了起來,半晌沒動作。
正在榻上打坐的褚峻睜開眼睛,便見寧乘風神情怔忪, 雙目無神, 便起身過去。
褚峻以為是心魔的影響, 伸手替他診脈,卻被躲開。
過了許久,褚峻才聽他啞聲道:“褚掌教, 有水嗎?”
褚峻便給他倒了杯溫水。
寧乘風喝了水,垂著眼睛低聲道:“我看見我爹孃了,他們還活著……可我突然想起來是在做夢。”
他從未提及過自己的爹孃, 修的又是無情道, 現在大概是受心魔的影響,竟罕見的表露出一絲難過來。
褚峻不知道怎麼安慰他,突然記起去凡間界時大人哄孩子的場景,便伸出手來,動作生疏地摸了摸他的頭。
寧乘風難得沒炸毛,困頓地垂著腦袋,悶不吭聲地躺下裹上被子背對著他,繼續睡了。
褚峻坐在床邊, 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手。
自從那天之後,寧乘風對他的態度便有些細微的改變——
找茬惹麻煩的頻率更高了,卻又不怎麼過分,讓人哭笑不得。
有時候他講課時, 矮几上會突然長出一片小花來, 搖頭晃腦, 下面的小弟子們忍著笑, 寧乘風託著腮懶洋洋地衝他挑眉。
他教如何御劍,寧乘風便會控劍繞著場地四處亂飛,直到他出手將人抓住才肯老實,也願意安靜上半堂課學習。
他佈置下去作業,寧乘風便會提前來交,磨磨蹭蹭待在他房間不肯走,抱著作業理直氣壯地睡上一覺。
休沐來找他時也不肯直接睡覺,一開始是非要看著他嘗完點心,後來是要陪他下棋,再後來要試驗自己研究出來的新陣法;而原本空曠單調的房間裡也漸漸多了些不屬於褚峻的東西,寧乘風帶來的枕頭,寧乘風落下的靴子,寧乘風覺得好看的花瓶,寧乘風喜歡的茶杯,寧乘風掉的靈石,寧乘風……
等他習慣性地期待休沐,將解決心魔的時間往後一推再推的時候,終於意識到了事情的發展有些不受自己控制了。
這天寧乘風又熟門熟路地摸進來,手裡還抱著個大箱子,進來便塞到他懷裡。
“這是何物?”褚峻被這箱子的重量沉了一下。
“我和崔辭還有聞在野去海邊撿來的石頭。”寧乘風半跪在地上看向他的床底,“藏在你床底下正好,給我。”
褚峻將箱子遞給他,他費勁地將那箱石頭推進床底,起來拍了拍手上的灰。
“為何藏在我這裡?”褚峻不解。
“郝院長不讓弟子舍放雜物。”寧乘風叉著腰道:“每次長老們查寢都要沒收,你這裡正好能藏。”
褚峻沉默片刻,“……我也是長老。”
寧乘風衝他燦爛一笑,拿胳膊肘搗他,“褚哥,咱倆誰跟誰啊!”
褚峻:“……沒大沒小。”
他比這小混賬大上五百多歲,這般叫實在不成體統。
寧乘風才不管他,從袖子裡掏出副圖紙來,“我最近得了個好東西,給你看看……”
褚峻看著他這般興致勃勃,沒掃他的興,過去同他一起看完那副圖紙,很快他便困頓地直點頭。
“困了便去睡。”褚峻將那圖紙收起來。
寧乘風趴在桌子上費力地睜著眼睛,“褚掌教,你找到浮羅花了嗎?”
“沒有。”褚峻語氣一滯。
他每次休沐都被寧乘風安排得滿滿當當,閒暇時一邊打坐一邊看寧乘風睡覺,時間便不知不覺過去了。
他活了五百多年,第一次體會到原來日子可以過得這般吵鬧有趣。
“哦。”寧乘風打了個哈欠,看上去還想說什麼,但撐不住直接睡了過去,不知道什麼時候抓住了他的袖子。
慾念起,又被生生壓下。
這樣下去不行。
他和寧乘風之間的因果太深,解起來本就不容易,遑論寧乘風未必肯配合。
這小子大概覺得自己掩飾得很好,在他這裡睡了一天一夜,大搖大擺地跳窗戶走了。
某個半夜,褚峻在海邊的沙灘上找到了他。
寧乘風正拿著魚竿裝模作樣在釣魚,託著腮盯著漆黑的水面,不停地打哈欠。
褚峻隱匿了身形,站在他背後看他釣魚,放出些許靈力將寧乘風給徹底包裹住,沒多久,人就抱著魚竿徹底睡了過去。
渡心魔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尤其是沒有任何血緣關係且修習心法完全不同的人,更是難上加難。
但寧乘風剛出生不久後就是褚峻給他拓海塑骨,自己的一層精魂靈力至今還牢牢護著他的經脈丹田。
他抽出許久之前的那根紅繩,將寧乘風身上的心魔輕而易舉地渡到了自己身上。
這心魔蠻橫陰毒,褚峻花了些手段才勉強將其壓住,又將寧乘風有關他的記憶封住了大半。
一顆極難察覺的小紅痣凝在了寧乘風的鎖骨上。
郝諍得知後十分不解,“你封他記憶作甚?”
“方便解因果。”褚峻道。
郝諍依舊不解,“那你為何不全封住還留下一些?”
褚峻沉默下來。
那根紅繩被他戴在了手腕上,掩於袖中,就像他不可言說的那點私心。
寧乘風身上沒了心魔,也沒了動不動來他房間裡的睡覺的習慣,對他也變回來剛開始的疏離和戒備。
以及,又開始活蹦亂跳地搞事情。
這天寧乘風又犯了錯,他照例拎著人去自省閣罰抄劍譜。
放在之前他總會沒話找話,小動作不斷,片刻都不會老實,現在安靜下來,反倒是褚峻覺得有些不習慣。
“寧乘風。”他喊他。
寧乘風抬起頭來,眼神警惕,“幹嘛?”
“最近可有身體不適?”心魔已除,但他還是有些不放心。
寧乘風狐疑地望著他,“沒有。”
“手。”他又道。
一團皺皺巴巴的符紙被放在了他掌心。“……這是什麼?”
“符唄。”寧乘風看起來很心虛。
褚峻心裡哭笑不得,面上卻不顯,替他把了脈,才面前放下心來。
寧乘風又問他浮羅花的事,被他用罰抄打發了過去。
他不打算再取浮羅花,如今他替寧乘風渡心魔,又強行將因果解了大半,並不是重塑道心的好時機。
小半個月後,確認寧乘風身上沒有任何問題之後,他便準備離開萬玄院。
房間裡到處都是寧乘風留下的痕跡,就像是小動物標記地盤,他手上一個訣下去,東西便物歸原主。
鮮活的少年,荒唐的念頭,從此和他沒有半點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