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雲中(六)
崖邊的狂風呼嘯而過, 抬頭便能望著那輪碩大的圓月,散發著幽冷的光。
低頭便是雲霧皚皚,碎石掉落久久不聞迴響。
陡峭的崖壁上掛了兩個人。
江一正抓著插在石縫之中的寬劍, 手背青筋迸起, 另一隻手臂死死摟著那青衫少年的腰不讓他掉下去。
那少年頭朝下,肩膀傷口處暗綠色的血液已經凝固,渾身冰冷, 江一正甚至感受不到他的呼吸,有種自己正拽著個死人的錯覺。
他們已經在這裡掛了近六個時辰。
這少年被吳良刺中肩膀後便直接昏死過去,她煉氣六層根本打不過吳良陳峰幾個築基,很快敗下陣來;吳良等人不敢在雲中門內公然殺人,竟是將她打暈和這昏死過去的少年從十三峰最高的一處懸崖扔了下來。
好在她知道自己打不過, 留了個心眼保存了些靈力裝暈,關鍵時刻祭出寬劍刺入了懸崖的峭壁裡, 死死抓著那個少年, 兩個人往下墜落許久才勉強停了下來。
結果並沒有好到哪裡去。
他們兩個掛在深不見底的懸崖峭壁上,全靠著她力氣大在強撐。
但力氣總有耗盡的時候。
她煉氣六層,不會御劍, 若是她自己勉強還能爬上去,可帶上這個少年,那是萬萬不可能的。
懸崖風大, 兩個人像兩條死魚在狂風中晃動,那插|入山壁的寬劍明顯鬆動, 細小的碎石在不斷地往下掉落。
江一正心涼了半截, 胳膊酸脹疼痛, 死死咬住牙, 低頭去看那少年。
她看不出對方是不是還活著。
如果他已經死了, 她拽著一個屍體並沒有意義,反而會拖累自己,把他放開,她就能自己爬上去。
放開他吧。
鬆手啊。
江一正在勸自己,可下一瞬又說:
可他只是被刺中了肩膀,說不定還活著。
他救了我的命,不能放。
六個時辰裡這種對話不知道進行了多少次,每次她想將人放開,又咬咬牙堅持了下來。
如果我實在支撐不住了,我就將他放開。江一正想,我也是要活命的。
可自始至終都未曾放手。
若是她爹知道她做出這種忘恩負義的事情,肯定就不會認她了。
正當江一正胡思亂想之際,一陣狂風吹過,吹散了他們腳下厚重的雲層,她聽見了一聲極其細微的“啪嗒”聲。
像是石頭砸在地上——江一正猛得低下頭,震驚地瞪圓了眼睛。
腳下不足一丈的位置,正好凸出來了一塊平整的石頭,像是專門被人打造出來的石臺,就算她支撐不住兩個人掉下去,也會正好被那石臺給接住。
只是之前那石臺正巧被雲給遮得嚴嚴實實。
而她死死咬牙堅持了近六個時辰,從生考慮到死,從碎石想到天道,心理鬥爭作了無數,險些快糾結出心魔——卻不想生路就近在咫尺。
江一正:“…………”
好一個絕處逢生天不亡我。
胳膊瞬間就沒了力氣,兩個人徑直落到了石臺上面,發出兩聲悶響。
這石臺上面光滑如玉,溫度適宜,狂風吹過,偏偏繞道而行,若不是剛歷經生死,江一正很樂意在這裡看月亮。
但現實情況容不得她多想,她趕忙去查看那少年的情況,將手指放在對方鼻下,完全沒有呼吸。
江一正頓時悲從中來,恩人果然還是死了。
然而不等她悲傷完,那少年便在月光下幽幽地睜開了眼睛,空洞無神地盯著她,眼底的綠色一閃而過。
江一正悚然一驚,連滾帶爬整個人貼到了石壁上,神色驚恐地望著少年,心中哀嚎。
爹救命啊啊啊啊啊死人活了啊啊啊啊!!
——
山霧溼冷,小廚房的門被人推開又關上。
寧不為一手抱著孩子一手端著米糊轉過身,打量著來人。
男子眉眼溫潤,長髮散落,只穿了褻衣,外面鬆鬆垮垮披了件靛藍的外裳,睡眼惺忪。
他見寧不為懷裡還抱著個孩子,眼中劃過一絲瞭然,“唔,原來道友是在給孩子做飯。”
寧不為不鹹不淡看了他一眼,覺得此人多管閒事,走到桌子前面坐下開始給寧修喂米糊。
誰知那人竟還是個自來熟,一點兒都不見外地坐在了桌子對面,衝他懷裡的寧修笑了笑,眼底滿是喜愛,“孩子多大了?”
寧不為有點煩,卻還是忍不住算了算,“剛滿月。”
“啊~”寧修終於吃上了自己心心念唸的糊糊,滿足地吧嗒了一下小嘴。
勺子上的小黃狗也肉眼可見地開心起來,尾巴甩得飛快。
寧不為:“……”
“真可愛。”對方目光溫和道:“我能抱抱他嗎?”
寧不為撩起眼皮來看了他一眼,無情地拒絕,“不能。”
“唔。”對方有些遺憾地衝寧修笑了笑,“我只是特別喜歡小孩子。”
寧不為覺得這個半夜三更來廚房的人十分可疑,豈料下一句便聽對方道:“道友別誤會,我只是半夜起來喝水,發現我的小廚房有光,便過來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