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呦九 作品

第 27 章 偏我來時不逢春(27)(第3頁)

 蘭山君:“大人記錯了,是我要有話要與你說。”

 鬱清梧搖頭,剛想說這事情應該他來說,結果就聽她道,“我知道大人心中只有天下山川與黎民百姓,沒有兒女私情,更沒有想過成家,娶妻生子。”

 鬱清梧繼續搖頭,他有的。

 他很有。

 但話未至嘴邊,就聽她說,“我也與大人一般。”

 鬱清梧心口一窒,猶如當頭一棒,被打得暈暈沉沉抬頭,“什麼?”

 蘭山君笑著道:“我與大人一般,也無兒女私情之心。”

 她此生所行,戾氣橫生,從不曾想過風花雪月四字。她道:“所以當時大人拒絕錢媽媽做媒之後,我就想,大人不願娶,我也不願嫁,我們這般的人,倒是可以成為一對假偶。”

 假偶——

 鬱清梧一時之間,竟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喃喃道:“假偶?”

 蘭山君點頭,“是,假偶。”

 她道:“世上佳偶難成,但想來假偶更加難成。可我跟大人,竟好似天生的假偶一般,就如此相遇了。”

 鬱清梧滾燙的心便顫顫巍巍的藏進了冰雪之間。

 他就說,他這般的人,怎麼會有如此的好事。

 他又忍不住抬頭仔仔細細看她——那雙眉眼之間確實不曾含情。

 曾經他以為的欽慕,在她言語之間碎成一地,蕩然無存,應該是他想出來的一場夢。

 他便慶幸自己不曾將心思說出口。

 ——若是說出口了,難堪倒是其次,恐她會去找別人。

 這個時候,他竟然慶幸比哀愁多。

 他被打了一棒子的頭終於在慶幸裡面清醒了許多。但也久久不能言。

 要說什麼呢?

 好像說什麼都不對。

 他只能迎著她明亮而希冀的眼眸裡喃喃問,“你為什麼會這般想呢?”

 “為什麼……想著要找一個假偶?”

 蘭山君卻不願意說得太透。他實在是聰慧,說得多了,便要揣測出許多緣由來,她只能含糊道:“世人都是順著前路走,大人卻逆流而行。我與大人一般,無心風月,便也只能反路而行了。”

 她笑了笑,認真問,“鬱大人,你可願意娶我?”

 鬱清梧艱難的陪了一個笑意,“我怕你後悔。”

 才多大的年歲呀。

 想來是她自小艱難,又在寺廟裡長大,恐沾染了幾分佛心,於是以為自己不願意踏進俗塵。可日子還長著呢。

 他顫聲道:“你總勸我,今日我倒是也勸勸你,你才只有十七歲,哪裡好現在就隨意找個人嫁……”

 蘭山君便道:“不是隨意找。”

 “若沒有碰見大人,我也不會說出這句話。”

 “因有了大人,所以才有這個念頭。”

 “我只信得過你。”

 鬱清梧便又忍不住心生出幾分希冀來。這般的話,何嘗不是一點一點揪著他的心意呢。但他看她,清清白白的眉眼依舊帶著那股殺意。

 ——他曾調侃那是豬兄的功勞,今日便受到了懲罰,倒是把他凌遲了。

 可見不能在背後嘲笑人家,就算是一隻豬。

 如此算起來,他比豬兄更加苦一點。

 他自苦一番,再抬頭,又見她看他,仍如初見一般。

 似是遇故人,卻又不是故人。

 他苦笑一聲:罷了。

 到此時,此處,此種地步,他便只有一句話要問了。

 好似問出來,他的心就能好受一些。

 他輕聲問:“為什麼會是我呢?”

 “姑娘選我,便多了一路的荊棘。若是選別人,說不得還能安寧一生。”

 蘭山君就想,這個問題,倒是不用說謊。若是連這個都說謊,那便更加愧對於他了。

 她認真道:“說來也怪,我與大人,不知何時開始,似乎……總有牽絆。”

 同是蜀州人,卻直到十年後生死之間才見過一面。但從那一刻開始,老天便開始為他們兩重合了許多宿命。本該是過客的,她卻被困在了他的舊宅,於有天光之時,看見了他的札記。

 也算是相伴過吧。

 所以她生出嫁給他的心思,願意與他同行一路,才那麼的自然。

 她說,“時日久了,即便總以為是過客,但因有牽絆,便在想起此事的時候,只想到大人。”

 她笑了笑,最後道:“如果非要說得更細一些,那就說不出來了。”

 但這些,於鬱清梧而言已經夠了。

 他想,他和她,都像是兩個爬山涉水的人,因在途中相遇,便有了志同道合。

 即便不談風花雪月,想柴米油鹽,也能讓沉悶的日子裡快活許多。

 ——就當自己是個太監吧。

 太監一輩子,有個知心人就已經極為不易了。

 何必要求更多呢?

 他就哎了一聲,他說,“好啊……那就彼此,約定了。”

 ——

 錢媽媽站在院門口等。

 沒等到。

 錢媽媽站在廊下等。

 沒等到。

 錢媽媽猶豫著要不要直接進去聽,蘭山君就出來了。

 她臉上帶著明晃晃的笑意,錢媽媽根本不用問就知道事情成了!她雙手合十,“天神菩薩!”

 蘭山君笑著給她行了一禮,“到時候我們要給媽媽送豬頭的。”

 在蜀州要給媒人送一個豬頭做謝禮。

 錢媽媽不懂這個,但是她看見了蘭山君的歡喜,便還想沾沾裡頭的喜氣。她拍拍蘭山君的手,大聲道:“我去找他要!”

 她歡歡喜喜進門,“鬱大人!”

 本以為會看見一個得意的未來新郎官,結果一瞧,她大吃一驚,“鬱大人,你怎麼又變成苦瓜了?”

 哦喲喲,苦瓜臉要不得啊。她問,“不是成了麼?你這般神色做什麼?”

 鬱清梧勉強笑了笑,“我在高興。”

 錢媽媽嘆息,“那就笑一笑,你這樣,有個詞叫什麼來著——就是鄔慶川死了。”

 鬱清梧悶聲嗯了一句,“如喪考妣。”

 錢媽媽:“對對對。”

 她老人家看出些不對勁出來,我和老夫人也好給你出主意。”

 鬱清梧不敢跟人說。這是一個不可告人的秘密。

 他只能說,“我在愁怎麼對她好一些。我如今……如今什麼都沒有。”

 這倒是個問題。錢媽媽道:“山君可是鎮國公府的嫡出姑娘,此時嫁給你是低嫁。但不要緊,老夫人早替你想好了。”

 她笑著道:“老夫人說,她跟山君姑娘投緣,到時候就出錢與她買座宅子和陪嫁一些莊子鋪子,等你們成婚之後搬過去,便什麼都有了。”

 她安慰的拍拍他的背:“鬱大人,榜下捉婿就是這個道理,捉住你,便是想要你將來飛黃騰達的。此時你不好,但我和老夫人都看好你,也知道你將來一定會好,所以才選了你。”

 “來日你好了,記住今日她的不離不棄,一定要對她更好啊。”

 鬱清梧哎了一聲。

 他說,“我記住了。”

 錢媽媽相信他,樂呵呵走了。

 蘭山君正在跟壽老夫人說此事,“等過幾日,就請您過去一趟,跟我母親說一說。”

 壽老夫人笑著問,“怎麼不是明日就去?”

 蘭山君:“還要給他幾日想一想。萬一後悔了呢?”

 她道:“做事情,必然要留些餘地的。”

 壽老夫人一聽,心緒更加複雜,她將手輕輕的放在她的頭上撫摸,“山君,你之前到底是受了多少苦啊。”

 蘭山君一愣,而後眼眶一溼,“您看出來了?”

 壽老夫人:“我也是經過兩情相悅的,從不曾有過留有餘地四個字。”

 但她道:“既然已經想好了,就去做吧,清梧是個不錯的孩子。也許走到最後,發現現在的抉擇也是對的呢?”

 她說到這裡,小聲道:“我與你陪嫁了一些東西,就算是他將來不好,你也能自己過日子。”

 她感慨起來:“畢竟是我將你從宴席上帶到這裡來的。”

 兩個孩子走到今日,她也要承擔一部分因果。

 還望這因果是好的。

 ……

 蘭三少爺回府,先問妻子,“六妹妹還沒有回來麼?”

 三少夫人轉身,“是。”

 蘭三少爺被丫鬟伺候著脫了鞋子,而後抱怨道:“祖母和母親生病的時候她不見人影,好嘛,現在壽老夫人病了,她一去就是這麼久。”

 他撇嘴,“她還說母親偏心我和慧慧,她自己難道不是見著高枝就攀上去了麼?”

 三少夫人:“……”

 她深吸一口氣,繼續低頭看賬本,不肯說話。

 蘭三少爺卻以為她在忙,好心好意的道:“這麼晚了,看不完的賬本就不要看了,那麼累做什麼。”

 三少夫人以前聽見這番話肯定會高興的,但是今日卻覺得厭煩。也許是新婚久了,也許是她看他,再沒有之前的情意,只覺得他有些蠢。

 她心裡蹭的一下帶出來一股火,將賬本摔在桌子上,“但是這個賬就在這裡,我今日看不完,明日還是要看的。難道你要幫我看嗎?”

 蘭三少爺委屈,“可是我又不懂管賬。”

 三少夫人,“你不是在戶部嗎?你連家裡的賬目都不會,你去那裡做什麼?”

 蘭三少爺更加委屈了,“我也是為你好才說的,你怎麼這般說話啊。”

 他每天都在戶部跑腿罷了!他根本接觸不到什麼大事。

 三少夫人便覺得自己可能做得過了些。他這個人,雖然愚笨了些,但從不曾與她生氣,嚷嚷,便消了一些火,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蘭三少爺便開口抱怨起來,“你不知道,我最近倒黴透了。”

 本來齊王世子對他看不上,恰好魏王世子對他另眼相待,他便要去投靠魏王世子的。結果,博遠侯府大少爺被魏王世子殺了!

 好嘛,這下子魏王世子正關在魏王府裡等待陛下的懲處呢,他的靠山就沒了。

 他心有慼慼,正心神憂慮,戶部又來了一個皇太孫坐鎮。

 皇太孫喜歡辦實務的人,戶部的人便一個個夾起尾巴做人,整日日忙個不停。他一個小嘍囉,自然更加不敢偷懶,活生生累得瘦了幾斤。

 他喋喋不休,三少夫人閉上眼睛,整個人都有些恍惚。

 算了,他還是有好處的。

 蘭三少爺說了半宿的怨言,終於滿足了。他高高興興的睡過去,第二天又開始忙得腳底生風。

 他捧著一堆陳年舊賬走到了上官那邊,道:“這是元狩十八年蜀州的賬目。”

 上官看也不看他,點點頭,“好,放在一邊就行。”

 蘭三少爺走了。他不願意回去,便站在廊下透風想偷偷懶。

 屋內,皇太孫笑了笑,指著他對宋國公道:“國公不是愁家中兒子姻緣麼?”

 他說,“如鎮國公府般的人家就可以。”

 “既是世家,又落破了,恰好合適。”

 宋國公經過皇帝的點撥來投靠皇太孫,便有意無意提起家中三個兒子未曾婚配的事情。

 兒女姻親是投誠的最好法子。他已經打聽過了,太孫妃家裡還有姊妹未曾出嫁。

 他想替三兒子求一求。

 結果就見皇太孫並不答話,笑眯眯的隨意指了指外頭,指了個人,“太孫妃家就算了吧,你要替你兒子求人,不如求到鎮國公府。”

 作者有話要說

 十二點還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