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
茶寮清淨下去,玉娘瞎眼的孃親終於肯出屋子了,柺杖“噠噠”柱地的聲響從日頭升起到落下,沒有消停過。
“茶寮收留陌生男人一年”這個消息在東山村都傳遍了,昔日踩破門檻來給玉娘說媒的七大姑八大姨,如今大路上見到玉娘和她阿孃,連打個招呼都不屑,問起便是“那姑娘不檢點,她不要臉,我閨女還要臉”。
玉娘倒是不在意,但阿孃身子不好,生怕自己哪日歸西,玉娘無依無靠,會被村裡的地痞流|氓騷擾,為她的婚事愁白了頭。
於是當程靄上門求娶時,阿孃的柺杖聲變得溫和起來。
後來的事情一如昭昭在幻境中所見,思慮到阿孃的身子,玉孃的婚事定得極其倉促,從封暝回冥界到她成親,也不過三個月。
玉娘和程靄青梅竹馬,若說喜歡與否,玉娘大抵也是不知道的。她採茶製茶的手藝堪稱一流,並不憂心餘生一人會過得不好,但阿孃那樣著急她嫁人,程靄亦是滿心滿眼皆是她的模樣——那她嫁便是。
上花轎的時候,封暝來了。他紅著眼睛,活像村頭被拋棄的小土狗,他問玉娘:“為什麼不等我?再過幾日,我就可以回來娶你了。”
隔著大紅蓋頭,玉孃的聲音很輕:“你是冥界的王,不是村裡的茶農,我並無意於你,你又何必如此情長?”
這樣的話封暝聽過無數回,但這一次她鳳冠霞帔,殺傷力堪比厲淵當初背後一劍。他那顆自以為深情的心彷彿被按進孟婆沸騰的湯鍋裡,疼得一時竟什麼都說不出來。
玉娘見他無言,喜娘又催促著莫錯過吉時,便登轎走了。
封暝是在新人拜過堂後的晚宴上瘋起來的,碩大的鬼王印從宴席上碾過去,紅與紅交錯在一起,推杯交盞的道喜聲瞬間便消失了。
他一身黑衣,從斷臂殘肢上踏過去,抓起玉孃的手,撕裂空間將她甩在冥界鬼王殿的寶座上。
那一夜,成了他和她的大喜日。
他滿心滿眼都是得到她的快樂,但她在他身下,不哭也不鬧,掰開唇一看,滿口的鮮血。
他恨極,玉娘卻摩挲著他的臉,忽然彎唇笑起來,藏在掌心的尖銳髮簪刺入他的右眼。
那段時日,冥界的鬼醫頻繁出入鬼王殿,不是給鬼王殿下治傷,就是給鬼王殿下擄來的金絲雀救命。
玉娘死了無數回,最後也累了。鬼王殿處處都是禁制,不讓她逃的、不讓她自盡的、不讓她傷鬼的……她一介凡人,哪裡鬥得過。
她眼底底氣沉沉,在床榻上時,連最細微的反應都不再給封暝。
眼看她像過了季的山茶花一般枯敗下去,封暝又急又怒。那一日他提審被他鎮壓的厲淵,最強大的鬼將把玩著鐐銬的鐵鏈,笑意沉沉:“聽說我們的鬼王殿下近日沉迷一個凡界的女人?只可惜那小姑娘似乎不太聽話。”
封暝盯著他,他從容笑道:“想要一個舉案齊眉溫柔小意的姑娘,其實很簡單的啊。”
“——把她做成傀儡,不就聽話了麼?”
封暝一刀砍下他的頭顱,但厲淵的話彷彿魔咒,在玉娘一次又一次無視他的時候,“把她做成傀儡”的念頭在心底瘋狂叫囂。
到了最後,玉娘瘋了,他也瘋了,連著三日,玉孃的慘叫從鬼王殿傳出去很遠。
玉娘被他做成了傀儡。
但她並沒有如同厲淵所說的那般溫柔小意,她成了行屍走肉,封暝讓她笑,她便僵硬地扯起唇角。
封暝折騰了她三年,直到玉孃的最後一口氣散了,他追著她的魂魄從鬼王殿到奈何橋。
提燈的白衣姑娘身子透明得可以看見她身後形態各異的鬼,她的面色無悲無喜,看見封暝,微微彎起釋然的笑:“三年前,我救你,太陰娘娘從我身上取走了積攢多年的功德,使我歷劫失敗,無法飛昇仙界太陰宮。但因你折磨我三年,太陰娘娘感念我的磨難,已允諾我回到她的身邊。鬼王殿下,山河遠闊,就此作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