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葉成林 作品

第121章 邊城是什麼樣的?

錦歲看到在旁邊躲著的流民,都衝了出來,朝馬車的方向磕頭。

這是拜別凌爺爺的,有些感情,不是權力和財富能俘虜的。

當看不到將士的身影時,錦歲坐回車裡,死死握著拳頭,仰頭看著車頂。

錦安什麼也沒說,默默上前,像個大人一樣抱著她的頭,一遍遍地撫摸著她的背。

很快錦歲就感覺到有淚滴在自己臉上、手背。她看向弟弟,只見錦安哭的鼻涕眼淚一大把。

她強笑道:“這麼捨不得走嗎?”

錦安搖頭:“我是替姐姐哭,我知道你心裡很想哭。”

錦歲眼眶也溼了:“傻小子,哭還能替啊?”

錦歲用力抱一下弟弟,故意逗他道:“最起碼有一點好。”

錦安哽咽著問:“什麼?”

“以後你能叫我姐姐了,王爺哥,難聽死了。”

錦安破涕為笑,鼻涕笑成一個大泡泡。

凌爺爺聽到車廂裡的笑聲,長長地鬆了口氣,雖然自家孫女大變樣,但他覺得有一點還是跟他很像。

那就是,身體上的折磨和痛苦,根本不會放在心上。好了傷疤忘了痛。

可心裡受的傷,則是極難治癒。像在心口紮了根刺,即便過了幾十年,只要想起來,還是會隱隱作痛。

歲歲也許到現在還沒意識到,自己有多傷心。

老道真是看走眼了,沒想到皇家的人是如此無情!

唉,希望這一路南下,我這個阿爺能幫歲歲走出陰霾,等到江南時,她又變回那個積極向上,不畏萬難的姑娘。

這麼想著,凌爺爺喊‘駕’的聲音更大了。趁消息沒傳開,必須儘快離開燕地。

孫女做假戾王這期間,可得罪了不少士族啊!不論何時,落井下石的人都不少。

特別是鄭家,百足之蟲死而不僵,萬一派人來找事,憑祖孫三個老的老小的小,還真沒法逃脫。

凌爺爺駕車飛馳,車廂裡錦歲正在抓緊時間教錦安用手弩:

“就這樣握緊了,扳下面這個扣。這個孔是放麻醉針的,不傷人,只會讓人暈倒。

這個粗孔放的就是魚油火器,射出去就爆炸起火,姐姐燒邊城用的就是這個。”

錦安的臉都白了:“那這麼放在車廂安全嗎?”

錦歲笑道:“放心,這箱子是特製的,你看,一點也不晃盪,安全的很。”

錦安覺得更可怕的是:“可是姐,你為什麼讓我現在學這個?離開邊城也不會遇到韃子。”

錦歲揉揉他的小腦瓜子:

“又不是隻有韃子是壞人,你忘了咱們遇到的山匪啊!還有狼群虎豹,阿爺年紀大了,姐姐一個女孩子,我們都得你來保護呢!”

“不想學,還是不敢殺人?”

錦安立即道:“我想學,也敢殺人!誰敢傷害姐姐和阿爺,我一定殺了他!”

錦歲鼓勵地道:“好!就是要有這個氣勢,才能學什麼都成功。

你先拿木箭練習手弩,麻醉針和魚油我收起來。”

她自己則拿著燕地輿圖在旁邊看,手弩她已經練的很熟了,這算是她為自己量身訂做的武器,比弓箭輕且更易瞄準,還能一弩多發。

錦安在旁邊練著練著,突然冒出一句:“要是黑虎哥跟咱們一起走就好了。”

錦歲心口鈍痛,她相信只要自己提出這個要求,黑虎肯定願意跟她走。可她怎麼能那麼自私!

“朝廷的聖旨一到,你黑虎哥就是七品校尉。跟著我們他只能做護衛和車伕,有什麼前程?”

“靠誰都不如靠自己!你給我練半個時辰射弩,再和姐姐一起讀書。”

錦安頓時不敢再說話,他是親眼看到姐姐訓練黑羽營新兵的,那時候的姐姐意氣風發,連他自己都覺得不可置信,那個馬背上人是他家阿姐。

現在姐姐能訓的人只有他了,看來還沒到江南,我就要開始讀書了。

錦安欲哭無淚,可他沒想退縮,他只恨自己長的太慢,要是他再大幾歲,一定不讓姐姐受這麼大的委屈。

路上幾乎沒怎麼停,頂多馬累了跑慢一點。錦歲中途接替阿爺駕車,阿爺躺進車廂就發出呼嚕聲。

老人家太累了,昨夜幾乎一夜沒睡,把跟他從山裡出來的流民都安置了一番。

風雖然還沒有像刀子一樣,但吹到臉上也是生痛。

錦歲覺得她的眼睛發燙,戴著阿爺的厚帽子,把帽沿下拉,再把脖子上的圍巾上提,又把實驗室的護目鏡戴上,這才好受點。

天黑的太早,出了邊城也沒路燈,馬提燈那點光,根本不敢走夜路。

已經到了燕州郊外,錦歲不擔心別人,就怕鄭芸追上來找茬,再就是燕九追來。

她不知道該怎麼面對燕九,那感覺就像,你才拒絕了一個高薪挖你牆角的大老闆,結果再次見面你在天橋乞討。

不說大老闆笑不笑你,你自己都覺得自己是個笑話啊!

幸運的是,錦歲發現往來邊城的馬車挺多的,她的車轍印很快就被覆蓋了。

不敢去找驛站之類的地方過夜,想找個遮風的小樹林,祖孫三人在車廂裡擠一夜也暖和。

卻看到小樹林裡已經燃起了數個篝火堆,有好幾十人聚在這裡過夜。

掃一看便知,都是平民百姓,有人挑貨郎,一看到新人加入,立即將自己的貨物拉到身邊,警惕地看著錦歲。

還有一家幾口的,有老有小,最小的孩子才三、四歲,好奇地打量著錦歲。呃,主要是看她牽的馬。

被她母親一把抱過去,生怕衝撞了‘貴人’。在百姓眼中,有一匹高頭大馬拉車的就是貴人。

錦歲喚醒凌爺爺,跟普通人溝通阿爺最擅長,並且她擔心有人認出自己。

把圍巾又往上拉了拉,先把車拉到空地處,再解馬去喂水喂草料。

這是匹從戰場上退下的黃驃馬,腳受了傷,不能上戰場但當拉車馬算是委屈它了。

錦歲往大黃的水裡倒了瓶葡萄糖,補補能量。

草料也多抓了幾把好豆料,小聲安慰道:“等咱們離開燕地,就讓你慢慢走。”

阿爺在車廂裡伸個懶腰下車,很有東北老鄉的風範,自來熟地笑問:

“哎呀,老夫還擔心晚上就咱祖孫三個,遇到狼咋個辦?沒想到有這麼多鄉親在啊!”

凌爺爺已經脫了道袍,祖孫三個商量好的,不再以道士的身份趕路,因為那樣太顯眼了。

阿爺這樣一問,立即有年長的接話:“驛站我們這樣的人家住不起,只能露宿荒野。老爺咋不住驛站?”

凌爺爺嘿一聲,跑到人家篝火堆上烤火:“我算啥老爺!一天兩頓乾的都吃不起。

這車和馬都是租的,哪裡有錢住驛站哦!”

這話讓眾人感同身受,見車上沒有大人,只有一個少年和孩子,都放鬆警惕,聊了起來。

錦歲一邊聽著阿爺那裡的動靜,一邊和錦安升火。一個婦人還好心送了一團引火的枯草,錦歲當然不敢拿煤爐出來用。

就近拾了些柴,把吊鍋架上,準備煮個簡單的晚餐。

歸功於阿爺準備的充足,他把雜燴食肆的底料裝了一鍋,如今天冷,雖然沒上凍,但吃個三天是沒問題的。

舀一勺加水一熬就是個簡單的湯,再把大餅復烤一下,往湯鍋裡一泡,妥妥的中原美味。

祖孫三人最大的優點就是,都吃過苦,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也不難。

包括小錦安,對這個晚餐也很滿意。

不過錦歲悄悄給錦安加了餐,孩子長身體,趕路又累,得吃吃,在車廂裡讓他啃了兩塊熟牛肉。

外面人太多,得低調,吃餅喝湯已經比那些啃乾糧的百姓要強太多,你再吃肉就太引人矚目了。

湯鍋沸騰後,錦歲先盛了一碗讓錦安送給那個贈他們乾草的婦人,以示答謝,她帶著兩個孩子的。

阿爺坐回鍋前,已經把幾十人的信息打聽的差不多,他別有深意地看一眼錦歲,眼神中有驕傲,還有心疼,低聲道:

“都是去邊城的。”

錦安詫異地問:“去邊城做什麼?”

凌爺爺笑呵呵地說:“燕地十六州都傳遍了,戾王照撫流民,邊城缺人手,能找到活幹。就算找不到,王爺也不會讓他們餓死凍死。”

“都是在家鄉活不下去的,有的田被士族佔了,有變賣家產交了秋稅,有的秋稅交不上,男人被拖去服徭役,女人只能帶著孩子外出謀生。”

“都是苦命人啊!比流民強不了多少。聽說邊城窮人有活路,都往邊城跑來了。”

錦安也驕傲起來,都是我姐姐的功勞!

轉念想到三人目前的困境,他又笑不出來了。小聲問錦歲:“姐,咱們走了,王爺還會對百姓好嗎?”

錦歲冷漠地道:“那是他的邊城,他的百姓,誰知道呢!吃飯,已經不關咱們的事了。”

嘴裡這麼說,心裡卻忍不住去看這些百姓,想著那個婦人能安排到哪裡,那一家子瞧著強壯,可以去幹鹽田的活。

那個老人瞧手上的繭子就是工匠,工匠邊城最稀缺了,希望程榆問清楚一點,別因為年紀大就不要……

趕緊搖搖頭示意自己也清醒一點,已經不關你的事了!你有閒心操心這些,不如想一想前路!

許是因為他們的食物太香,也可能是剛才凌爺爺的聊天大法起了效,有人高聲問道:“老仗,你們去過邊城嗎?”

凌爺爺掃一眼錦歲,笑道:“沒去過,我們是燕郊人。”

有人又問:“那應該聽說過吧!戾王真招收百姓,給他幹活管飯還給錢?”

大家七嘴八舌地問起來:

“邊城是什麼樣的?”

“流民上戶籍還給分田?”

“沒有士族搶佔良田好地?”

“邊城是邊關兵多,兵爺不會亂打人吧?”

“聽說之前鄭家要平民女殉葬,戾王硬是把人救下來,還把鄭家家主的頭給砍了呢!”

錦歲趕忙解釋:“砍的是鄭家代家主,也不單因為他要平民殉葬,他還跟山賊馬匪勾結,搶掠百姓。”

眾人先是一愣,你爺爺不是說不清楚嗎?但馬上反應過來,圍的更近了:

“聽說很多人都瞧見了,戾王長的像天神一樣俊,又威猛霸氣,當著朝廷欽差的面,把鄭家主一刀給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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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該啊!這些士族大家稱霸燕地百年,也該有人來治治他們了。”

“聽說戾王火燒一萬韃子,把整個城都給燒了!如今舊城還是一片焦土,還能聞到血腥味呢!”

錦歲:……牛皮是怎麼吹出去的?統共也就一千多韃子,還一萬,一萬韃子鐵騎能把燕地蕩平了。

朝廷的封賞聖旨一直沒來,該不會就因為有人吹牛吹過頭了吧?

“我聽說邊城有從西域弄來的糧種,寒冬臘月也能種,種的那糧食就不捱餓了。”

“我聽說給王爺幹活,一天管兩頓飯,還有肉吃呢!”

一聽‘肉’,連小傢伙也大膽詢問:“肉肉,天天有肉肉吃嗎?孃親,我們快點去邊城吧!”

那婦人看著正抱著碗舔的小兒子,歉意地對錦歲笑笑,表示自己會把碗洗乾淨。

又拉過詢問的大兒子,擔憂地道:“哪能天天吃肉哦!也不知道像娘這樣的能不能找到營生?”

凌爺爺忙說:“找得到!集市上擺攤的婦人姑娘多的是,你去了先到流民營登記,有戶籍的要遷戶,沒戶籍的先幹官府發的任務賺工分,然後再落戶。

像你這樣帶兩孩子的,會給你多兩份補貼的。”

大家一聽這老仗開始說不知道,後面又是略懂,現在竟然連邊城怎麼落戶都一清二楚了。

紛紛擠過來詢問,錦歲又怕阿爺說漏了嘴,又同情這些百姓,只能緊張地在旁邊聽著,準備隨時提醒阿爺。

扭頭看到錦安悄悄挑碗裡的餅給那個舔碗的小孩子,她又是心一軟。

不知為何,被顧長蕭弄出來的滿腹愁緒,在這些百姓七嘴八舌的詢問中,在看到他們對邊城的嚮往中。

錦歲只覺心裡好受多了,我在邊城所做的一切,也許對顧長蕭來說沒有意義,也許不能留傳下來什麼,可對底層百姓來說,邊城卻成了他們心中的燈塔所在。

自己做的努力,會用另一種方式,潤物細無聲地,灑向這片天地。

這麼想著,她的眼睛漸至溫柔,嘴角微揚。

凌爺爺看在眼裡,笑在心裡,我的歲歲啊!你總說我和錦安太過心軟,其實最心軟的人就是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