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3 章 獻俘
第163章獻俘
京城外皇莊行宮,天色近晚,寒鴉掠空,一層未化的薄雪隱藏在角落的陰影中,明面上的落雪早已被清掃乾淨。
嘉泓淵面無表情地喝完玉碗底部濃縮黑稠的藥汁,一滴都沒有剩下,隨手將碗擲到一旁。
“老三的正妃已經產子了,是嗎?”
光線昏暗的空曠大殿中,一道淺淡的黑影開口道,“晉王妃於七日前產子,晉王府一直封鎖消息,屬下辦事不力,請殿下責罰。”
嘉泓淵淡淡嗯了一聲,“還探聽到什麼了嗎?”
“晉王嫡長子出生時身體有恙,據說症狀似乎和殿下身上的毒一模一樣。”
嘉泓淵看向空了的藥碗,半晌後低聲笑了起來,飄忽的笑聲在巨大的空間裡迴盪,充滿瘮人的味道。
“十六,你說這毒究竟是誰下的呢?”
十六微微抬起頭,在直視嘉泓淵的前一秒落下,“屬下不知。”
嘉泓淵並沒有期望從十六口中得到一個答案,他語氣輕快地說,“讓人傳膳吧,你陪孤一起吃。子穗和賓之的孩子今日出生了,讓戶部給此處皇莊裡所有佃戶免除一年的租糧,就當孤為兩個孩子祈福了。”
至於消息傳出去,別人會覺得此舉到底是給齊黍縣主的孩子們祈福,還是在幸災樂禍晉王的嫡長子疑似身中奇毒,嘉泓淵便管不著了。
嘉泓淵今日心情極佳,連平日從來只是對付幾口的御膳也多吃了一些,十六心裡默數著嘉泓淵吃入口中的食物,為此感到充實和安心。
多年前舊案的幕後之人終於忍不住露出尾巴,昔日給先皇后殿下和太子殿下下毒的人,和如今給晉王嫡長子下毒的人是不是同一個?是不是那個……
“十六希望這件事是平賢王做的嗎?”嘉泓淵冷不丁開口。
十六機械般間隔統一的夾菜和咀嚼動作被打亂了,他沉默了幾秒,斟酌著說,“我希望殿下能找出真正的兇手。”
“哦?”嘉泓淵緩緩勾起唇角,“十六有事瞞著孤嗎?”
十六心跳漏了半拍,按捺住狂風驟雨般的內心,平靜地說,“並無。”
這是他第一次對嘉泓淵說謊,後背瞬間浮起一層冷汗,心彷彿正在被人抓住稱量揉捏。
嘉泓淵審視了他幾秒,輕輕笑道,“那便好。”
他盯著十六無神的眼睛,飄忽的聲音彷彿在嘆息,“你是孤唯一完全信任的人,不要讓孤發現你在隱瞞我,十六,你知道後果。”
十六低下頭,心裡下意識鬆了口氣,身體依舊緊繃著。他不會背叛自己的殿下,但也……絕不會將秋華年置於險地。
好在等到說下一句話時,嘉泓淵已經恢復了正常,他屈尊為十六夾了幾道十六愛吃的菜,看著十六一口口吃下去,臉上帶著愉悅的笑。
“十六。”
“殿下?”
“你陪伴了孤這麼久,有功當賞,孤可以答應你一件事。”
“屬下——”
嘉泓淵抬手阻止十六繼續說下去,聲音中充滿若有若無的暗示,“好好想一想,只要是孤能做到的,任何事情都可以。”
……
因為孕期保養得當,生產時用上了酒精消毒,生產後也一直被太醫和珍貴名藥照顧著,秋華年坐月子沒有吃什麼苦。
吳深在雙胞胎出生的第二日帶著俘虜與數不清的戰利品回到了京城,寶義與葉桃紅夫妻都在隊伍中。
據說元化帝在正陽門親率百官迎接勝利之師,吳深與眾將士先拜帝王,再拜太子,萬歲與千歲的呼聲響徹雲霄,令各懷心思之人心神震動。
無論皇子們如何明爭暗鬥,在百姓眼中,身為嫡長在元化帝登基的同時就被立為太子的嘉泓淵永遠是不可撼動的正統,是與天子一樣被神化的明日之君。
太子一日不真正廢位,民心一日不為之動搖。
這個意識出現在各派之人心底,滋生出不甘、恐懼與更大的野心。
元化帝讓太子替自己於大軍之前扶起吳深,在宮中大擺宴席犒勞眾將士,異族俘虜與牛羊、金銀、武器等戰利品從正陽門進入京城,沿內城主幹道繞行一週,滿城百姓圍在道路兩旁觀仰,長長的隊伍望不到盡頭。
一時之間,吳深的名聲與威望與其父幾乎相差無幾。太子身後倒下了一個吳定山,卻成長起來了一個更加年輕更加前途無量的吳深。
有意奪嫡的各方勢力悔青了腸子,深恨自己在三四年前未把吳深和杜雲瑟斬草除根,讓他們躲過一劫,暗中成長了起來。如今昔日雛鷹已經展開羽翼翱翔於天,想再動手幾乎不可能了。
大軍獻俘的盛景秋華年無緣看見,為了好好休養,他現在每日都和孩子們一起待在產房裡,過著吃了又睡,睡了又吃的“頹廢”生活,人生從來沒有這麼無所事事過。
還有幾日就到除夕了,杜雲瑟索性和吏部一口氣請假到了來年。他每日起臥都在產房中,親力親為無微不至地照顧著秋華年和谷谷與秧秧,只要他在,各項貼身的活從來不假他人之手。
丈夫住進產房裡實在是不像話,不過木棉和葡萄想到杜雲瑟連生產過程都陪了,默契地沒有提出異議。
反正已經夠驚世駭俗了,再多一點又能如何呢?縣主和老爺關起門閒話。
杜雲瑟雖然一直陪在秋華年身邊,每次秋華年睜眼都能看到他,可對外面發生的事情仍舊瞭如指掌,如果不是太瞭解杜雲瑟了,秋華年簡直要懷疑他在外面是不是還有個分|身。
“寶義叔和桃紅嬸子已經到府上了,現在住在外院東廂房,今年他們會和我們一起過年,來年看陛下的意思再決定要不要在京中買房子。”
秋華年一邊伸手逗搖床裡的孩子,一邊問,“他們還要回邊關嗎?”
“戰事尚未收尾,肯定要回去,不確定的是之後會不會回來常住京城。”
“什麼意思?”
杜雲瑟平靜道,“十幾年前吳定山大將軍平定東北後,便被陛下調離了那裡,心腹手下也全部換了職位。”
秋華年耳朵聽著杜雲瑟說話,手則孜孜不倦地逗著孩子。
谷谷和秧秧已經褪去剛出生時的紅色,裹在秋香色緞面的襁褓裡,像兩隻包在粽葉裡的糯米餈糰子。
出生才幾日的孩子還不會動手,也不會笑,不過已經能聽見聲音,眼睛能見光,對鮮豔的物品有不同程度的反應了。
秋華年拿著一隻掛著一圈小鈴鐺的紅球,在搖床上方左右平移,谷谷跟著鈴鐺的聲音轉動眼睛,視線一直努力追隨著紅球;相比起來,秧秧就要懶得多了,十次裡面八次不動,只有秋華年把紅球放在他眼前搖晃時,他才會給面子地多動一動眼睛。
再次“欺負”過秧秧等到他的反應後,秋華年把紅球放在一邊,嘆了口氣。
“雖然功高震主絕不是好事,但只要打出威名、打出功績就會被換掉,唉……”
杜雲瑟說,“吳深明白的,就算之前不明白,被抄家後在邊關歷練了三年也該明白了。”
“而且吳深不一定會與吳定山大將軍一樣。”
“怎麼說?”
“如今給吳深封賞的人是陛下,但吳深未來的功績,更多在太子身上。”
秋華年聽懂了杜雲瑟的言下之意,新君登基,總要重新提拔自己的班底。
秋華年心頭一動,握住杜雲瑟的手,“是不是快了?”
三年前奪嫡之爭已經進入了白熱化階段,是元化帝突然出手軟禁太子、解散詹事府、發落太子的羽翼,硬生生把劍拔弩張的局面壓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