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依石 作品

第 127 章 文暉陽(第3頁)

 像是察覺到秋華年的疑惑,鬱夫人輕聲解釋,“家夫鬱聞近月調任入京,任光祿寺卿,我也隨其入京。”

 她明明全程都在笑著,卻笑意從不達眼底,像一尊木胎泥偶,骨子裡透著與生俱來的傲氣,令秋華年心中不適。

 光祿寺是主管宮廷吃食、宴會與祭祀的部門,不算實權衙門,但油水不少,光祿寺卿為其最高長官,官職從三品。

 看鬱夫人的年紀,她的丈夫鬱聞應該也只有三十出頭,這個年紀能官至從三品,還是有油水的京官,鬱氏一族的能量不容小覷啊。

 兩人正巧站在元化十七年的進士碑前,順著鬱夫人的手,秋華年看見了鬱聞的名字。

 二甲第三十五名,進士出身,一個位於前中段的名次。

 按這個時間算,鬱聞六年前中了進士,在翰林院當了三年庶吉士,散館後去遼州任了個官職,藉助家族勢力攢夠了政績,不過三年便升到從三品的京官了。

 一般的一甲進士也不見得升得這麼快。

 秋華年知道鬱夫人的傲氣從何而來了,杜雲瑟雖是狀元,但出身農家,如果他背後沒牽扯著太子和元化帝的話,官途肯定不會有鬱聞順利。

 鬱氏一族應該將這一代所有的資源都壓在了鬱聞這位嫡長男身上。

 鬱夫人輕笑道,“我去年到襄平府辦事時,便知道鄉君了,可惜當時沒抽出工夫見一見,日後大家都在京中,少不得來往交際,今天認一認人正好。”

 秋華年看著眼前的幾塊石碑緩緩道,“鬱夫人知道閔山長是雲瑟的老師,也知道我與樂逸交好,說這些話是希望我‘不計前嫌’嗎?”

 鬱夫人笑了聲,“鄉君言重了,我不過是恰巧遇見鄉君,怕日後麻煩尷尬,所以好心勸一兩句罷了。”

 “鄉君看看這碑廊上的九十六塊石碑,從前朝開始,每一塊石碑上都有與解家、鬱家有關的人,鄉君的夫君雖是狀元郎,也不過在一塊上面留個名字而已。”

 “鄉君如果聽不懂好賴,那我也不必多費唇舌了。”

 秋華年轉過頭,靜靜地瞧著鬱夫人,眼神似笑非笑,讓鬱夫人拿不準輕重。

 “你……”

 “好傲慢的味道啊。”秋華年緩緩說道,“與你相比,鬱閩不過是小兒科而已。”

 他揚起下巴,示意碑廊上望不到盡頭的一塊塊石碑,距離遠的那些石碑碑面已經斑駁,充滿了歲月的痕跡。

 “刻在石頭上的,不過是過去。千古以來,多少王侯將相的後人已了無蹤跡,鬱夫人背後的家族不見得有什麼過人之處,能長盛不衰下去。”

 “還沒刻在石頭上的日後,才是鬱夫人真正要親身經歷的事情。”

 秋華年說完後轉身離開,星覓小跑著跟上。

 一直走出碑廊的範圍,星覓才小聲對秋華年說,“鄉君也太厲害了!說的話好有道理啊,一下子就把那位鬱夫人駁斥回去了!”

 秋華年笑了聲,“好了,也快到時候了,咱們去前頭看釋菜禮吧,太遲了就搶不到好位置了。”

 釋菜禮在祭祀孔夫子的主祠前舉行,新科進士們要用《周禮》中記載的各類蔬果祭祀先聖。

 許多東西已經不是現在的主流食物,名字生僻到秋華年一時甚至不知道該怎麼念。

 秋華年只帶了星覓一個人,比較靈活,見縫插針找了個靠前的位置,圍觀杜雲瑟率領眾進士完成了釋菜禮的步驟。

 隨著最後一聲鐘聲落下,一排又一排煙霧繚繞的線香靜靜燃燒,從傳臚大典開始的新科進士慶祝活動終於落下帷幕。

 秋華年回到馬車上等杜雲瑟,不一會兒杜雲瑟便過來了。

 “怎麼樣?”

 “聖上已經下旨解了老師的禁足,華年,我們去探望老師吧。”杜雲瑟的聲音中帶著一絲罕見的急切與激動。

 對杜雲瑟來說,教導了自己整整九年,陪伴自己長大的恩師已經與父親沒有區別。

 “太好了,我已經準備好了,這會兒過去正好趕得上晚飯。”

 秋華年對文暉陽非常好奇,從之前聽過的種種八卦來看,他可一點都不像個腐儒。

 文暉陽對杜雲瑟來說亦師亦父,今日見面,也算是秋華年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見家長。

 想到這裡,秋華年有些小緊張。

 “我讓人趕了幾身新衣服,從之前收的禮單子裡挑了些筆墨紙硯和擺件,希望文先生喜歡。”

 杜雲瑟輕輕握住秋華年的手,“華哥兒這麼用心,老師一定會喜歡的。”

 柏泉知道主家心急,一路將馬車趕得飛快,崇教坊離明照坊並不算太遠,兩刻鐘出頭他們就到了地方。

 文暉陽的一進小院前的禁軍已經撤去了,秋華年他們在門口下車,意外地看見這裡已經停了幾輛車。

 秋華年正欲問是怎麼回事,便看見宅子外門走出一個人。

 這人戴著銀絲打底的黑皮面具,只露出一雙深邃漆黑的眼睛,但秋華年一眼就認出來,他是十六。

 秋華年還未開口,杜雲瑟不動聲色地拉了拉他的衣袖。

 秋華年知道十六的身份和容貌對外一向是保密的,只好假裝並不認識他。

 十六看見他們,腳步微頓,經過刻意偽裝的聲音嘶啞可怖,“奉太子之命慰問文先生。”

 杜雲瑟點了下頭,十六不再說話,繞開他們徑直坐車離開了。

 秋華年看著車輛離去的痕跡,心裡突然有些發堵。

 “杜公子?您來啦!這位就是齊黍鄉君吧,快快快,請請請,先生等你們好久了。”

 秋華年的情緒被一連串清脆的聲音打斷。

 他轉頭看見大門內站了個十五六歲的少年,臉圓圓的,鼻子上有點雀斑,笑起來憨態可掬。

 “我叫如是,杜公子認識我,這幾年一直是我在照顧文先生。”

 如是領著杜雲瑟和秋華年進了大門,裡邊的文暉陽聽見動靜,按捺不住,直接從屋裡出來。

 幾人在院中相遇,秋華年終於見到了傳說中的文暉陽。

 文暉陽今年四十五歲,身形清瘦矍鑠,蓄著漂亮的鬍子,五官端正風度翩翩,可以想見年輕時的風采。

 時隔三年,杜雲瑟再見恩師,萬千思緒不知從何說起,後退半步跪地拜下。

 “學生杜雲瑟拜見恩師。”

 文暉陽清亮的眼睛裡浮現出一層溼意,那個初見時還不到他腰跡孩子,已經聞名天下,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了。

 “好、好,我已知曉你的成績,一身六首,亙古未聞,為師心中甚慰啊!”

 “杜雲瑟有今日,難離恩師教誨。老師,我……”

 文暉陽笑著搖了搖頭,雙手將杜雲瑟扶起來。

 “你我師徒何必說這些,聽聞你此番返鄉已與家中夫郎完婚,還不速速為我介紹徒媳。”

 文暉陽說著,轉頭看向秋華年,待看清徒弟的夫郎的臉後,他的眼中閃過極度的震驚。

 文暉陽張開口,臉上突然流下兩行清淚。

 “文先生?”

 “不,我只是……”文暉陽抬手示意自己無事,微垂著頭,“我只是看到雲瑟婚事美滿,心中太高興罷了。”

 杜雲瑟微微蹙眉。

 文暉陽揭過此事,請杜雲瑟和秋華年去屋裡坐,隨口問道,“雲瑟是遼州人,鄉君也是嗎?”

 “文先生叫我華年就好,我也是遼州人,出生在杜家村隔壁的上樑村。”

 文暉陽沉默不語片刻,笑了一聲。

 “華年、華年……”

 他的聲音中帶著一絲微不可查的苦澀,“雲瑟是我一手教導大的好孩子,華年要與他白頭偕老。”

 作者有話要說

 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