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9 章 籠
沈薔意懷裡還捧著keira送她的這束花,伴隨著ada這一句接著一句的控訴,她忽然覺得懷裡的花變得越來越沉,沉得她根本拿不動。胳膊一軟。
一束粉色百合花驟然落地。細碎的花粉彈落到地面。
大腦是空白的,整個人都愣在了原地,她怔怔地看著這屋子裡的每個人,甚至剛剛ada的動靜太大,化妝間門口也圍滿了人,他們的眼神裡除了驚訝,還充斥著各種各樣複雜卻又能一眼看穿的情緒。
有人意料之中,有人看戲,有人鄙夷,有人羨慕,有人唏噓
這樣的眼神的確熟悉,這樣的眼神原本只屬於ada。
可如今,變成了她。
他們的目光將她圍繞,也如同剛才keira宣佈她成為首席時一樣強烈,可這一次她只感到窒息,窒息到像被扔進了真空罩裡,什麼都聽不到,感受不到,大腦也空白混亂。
直到下一秒,圍在門口的人突然間作鳥獸散,本來堵得水洩不通的門口幾秒鐘之內不見一個人影。
緊接著,賀靜生出現在了門口。
在化妝間的ada,見到賀靜生時,被嫉妒矇蔽的理智瞬間迴歸,剛剛還囂張的氣焰消失得無影無蹤,她什麼都沒再說,立即低下頭從一旁迅速走出化妝間,看上去頗有幾分像落荒而逃。
化妝間裡的其他幾個同事還有kiki也是如此,賀靜生來了後便很有眼力見地離開,甚至kiki還體貼地將化妝間門給帶上了。
賀靜生手裡拿著一束白玫瑰,他朝沈薔意走過去,“怎麼了?”
走到沈薔意麵前,手指輕輕摸了摸她的臉,“臉色這麼不好。”
從他看見門口圍了那麼多人,他就察覺出不對勁。
多多少少猜出些什麼,可賀靜生卻仍舊沉著氣,裝作一無所知的模樣,態度端正主動承認錯誤:“抱歉依依,我遲到了一會兒。”
他又立即強調:“不過我到的時候剛好趕上你出場。”
賀靜生將白玫瑰塞到沈薔意懷中,雙手握住了她的肩膀,低頭吻她的額頭,也放低了姿態輕哄道:“別生我的氣,嗯?”
沈薔意像一具沒有靈魂的傀儡,任由他遞上他的花,任由他親吻她。她面無表情,臉色蒼白,抬起眼睫看他,聲音輕得好似漂浮的塵埃:“你那麼有權有勢,就算將演出延遲到明天都不在話下,不是嗎?”
她的語氣平靜,卻掩不住的刺兒和敵意。
賀靜生沉默地盯著她,面上無變化。不動聲色眯了眯眼。神色諱莫如深,辨不出情緒。
到底是誰那麼不要命,將這件事透露給她。
忽然想起剛才從他身旁匆匆離開的一個芭蕾舞演員,應該就是hedy的那個女兒?
早知道.
“你是不是在想應該把這舞團裡所有有隱患的人全都清除乾淨,全都換上你的人?這樣的話我就能永遠被你矇在鼓裡?”
“hedy是你換掉的,keira是你安排的人,”相較於賀靜生的處變不驚,沈薔意的情緒已經完全繃不住,她昂起頭直直地逼視他,“是你讓她把克拉拉給我,把首席給我,對嗎?”
縱然只是ada的一面之詞,可沈薔意卻莫名沒有理由不去相信。ada雖然跋扈驕縱,就算不爽她頂替了克拉拉的角色,不爽她演出成功成為了首席,可ada不至於會編造出這樣的謊言來打擊她,除非這就是事實。
賀靜生神色未變,他握緊她的肩膀,目光專注,言語真誠又嚴肅:“依依,這本來就是你應得的。你的努力,你的實力,你的價值,遠遠不止這些。”
明知道這一切都是出自他的手筆。
可他的回答徹底粉碎了她最後那一點希冀,期盼著他能否認。可他真是坦誠得過分,她猶如當頭一棒。
胸口像是被重重一擊,ada的那一番控訴還言猶在耳,久久散不去。
ada說,你就是下一個我。
而她剛才竟然理直氣壯地回答,我靠的是自己。
靠的是自己,靠的是自己。
賀靜生跟她說,這本來就是她應得的。
沈薔意的臉漸漸發燙,羞恥之極,“我應得的?不對。”
她氣極反笑,“是你應得的!”
“是你的權勢應得的!你的錢財應得的!你的地位應得的!”
那根緊繃的線徹底斷裂,她爆發般推開賀靜生,揮著手中的白玫瑰猛地朝賀靜生砸過去,說一句就砸一下,發洩著控訴著,白玫瑰一下下砸上他的臉,花瓣上的水珠碰撞到鏡片上,留下一片氤氳水跡。枝葉劃過他的臉,留下幾條凸起又細細的紅痕。
賀靜生卻連眼都沒眨一下,任由她洩憤。
白玫瑰的花瓣凌亂無序地亂飛,掉落了一地,一束包裝精美的花,就這樣被摧毀了。
芬芳的花香也能變成刀子。
沈薔意扔掉手裡慘不忍睹的花,眼淚奪眶而出,她絕望地痛哭,艱難發聲:“你讓我的努力.就像個笑話!”
她的確非常討厭ada,討厭hedy的不公平,所以她只能更努力,再努力一點,腳踏實地問心無愧地走好每一步,在自己熱愛的行業裡儘自己最大能力去發光發熱。
可現在,她竟然也變成了自己最討厭的人。
她永遠忘不了剛才其他人看她的眼神。
這世界就是這樣現實冰冷,即便她明白自己在背後付出的汗水有多少,可一旦沾上權勢和背景,她的所有努力也只會被忽視,被湮沒。
連她自己都接受不了,還真是降維打擊。她那麼拼盡全力奮鬥的東西,賀靜生只需要花一點對他來說最不值一提的錢財,就能讓她輕鬆得到。
她無法像ada一樣心安理得享受這些輕而易舉得來的資源。
沈薔意哭得心碎,哭得破碎,肩膀顫抖,整個人搖搖欲墜,像是整個世界都塌了。
“昨晚我那麼那麼拼命,在你眼裡,也是個笑話吧?”
“依依。”
賀靜生往前邁一步,踩過滿地的花瓣,向她靠近,不理解她為什麼要這麼曲解,解釋:“我沒有這麼想,我只是不想你太辛苦.”
“你別過來!”沈薔意連連往後退,“別靠近我!”
她的情緒這麼激動,賀靜生似乎也頭痛欲裂,心浮氣躁。他閉上眼睛,唇線緊抿,太陽穴突突直跳,深吸口氣後重新睜開眼睛,看向她,瞳孔已是一片平靜,正容亢色說道:“那天在教堂,你說你需要機會。不是嗎?”
“捷徑,從來不是一個貶義詞。既然你有這個能力,你付出過的努力比常人多得多,那麼在有條件的情況下提早得到你遲早會得到的東西,我不認為這有什麼不對。”
昨晚賀靜生向沈薔意保證過,一定會在演出開始前回來,可無奈今天在伯明翰有事耽擱了,緊趕慢趕地回倫敦,還是遲到了。
可他剛剛進入劇場,站在劇場山頂地位置,即便是離舞臺很遠的距離,他還是能一眼就認出,那是沈薔意。
她一出場,臺下密密麻麻的觀眾不約而同地舉起手熱烈鼓掌。
她在舞臺上,完美地完成了這場演出,結束時幾乎所有人站起身鼓掌歡呼。
賀靜生看著她面帶微笑,優雅又從容地謝幕。
那一刻,他的心裡就這樣悄無聲息被一股驕傲之意盛滿。
“依依,”賀靜生又靠近,沈薔意還是在往後退,他快速邁出幾步,強行來到她面前,用力扣住她的肩膀,擦拭她臉頰上的淚痕,低沉的嗓音依舊溫柔而冷靜,循循善誘:“觀眾的反饋永遠騙不了人,你的成功毋庸置疑,我只是給了你本就屬於你的東西。你不用為此感到羞愧和困擾,你要明白,你是值得擁有這些榮譽的。”
沈薔意被他扣住了肩膀,身體無法動彈,她只能扭過頭拼命躲開他為她擦淚的手。
他面不改色能言善辯,黑的能說成白的。
“那天在教堂,你對我說,你不會干涉我,不會限制我,不會傷我的心,不是嗎?”她沒回應他這企圖說服她的長篇大論,或許他沒說錯,或許只是兩人的觀念不同,立場不同,歸結不到誰對誰錯上,可最關鍵的一點是,“既然你這麼振振有詞,為什麼做這些要瞞著我?”
“因為你知道我會不高興,對吧?”沈薔意瞪著他,歇斯底里地控訴:“賀靜生,你騙我!我們在很早之前就約定好,你不能干涉我的工作,在教堂你也向我保證過。你騙我!你騙我!我的生活我的工作,你哪樣沒幹涉?在教堂裡,你怎麼也能說假話?”
“你說你向上帝祈禱能在倫敦成就一番屬於你的事業,”
賀靜生目不轉睛直視她,一字一句,沉著理性地進行辯駁:“可是依依,這世上沒有上帝,根本不會有上帝幫你。為什麼你寧願向一個虛無縹緲,虛構出來的神話人物求助,就不能接受我這個活生生的人在我的能力範圍內為你做的這麼一點事情?這是不是也不太合理?”
賀靜生不信神佛,不信上帝,只信自己。
他沒有信仰,只知道任何東西都要真槍實彈去爭取。
他的確知道沈薔意會不高興,所以什麼都瞞著她進行。
他要她得償所願,他要給她所有她想要的東西,只要他能做到。
沈薔意笑了。
賀靜生果然是賀靜生,話術永遠都這麼高超。
“對,我就是清高,行不行?”沈薔意又推他,“我能向上帝祈禱,就是不能接受你為我開的小灶!”
“你沒有信仰,我有!”
開始口不擇言。
“是我的錯!我不該跟你抱怨hedy偏心ada,我不該跟你吐露心聲說我也需要機會,好讓你誤會我在暗示你給我鋪路!”
賀靜生是個掌控欲太強的人。控制她的生活,控制她的工作,一切都以他高興為主,曾經他看不慣她與男舞伴肢體接觸強行改了舞蹈動作,還強行將整個舞團搬去了香港。
那時候正是因為她受不了這一點才想要逃離,可也深知無論如何都逃不掉,所以退而求其次選擇和他開啟一段正常的戀愛關係,希望在彼此的這段關係中以平等的姿態和他相處。
他們制定了戀愛法則。
互相尊重,互相平等,互相信任,還有最重要的一點,那就是他不能再幹涉她的工作。
從賀靜生一擲千金為舞團贊助七千萬英鎊開始,沈薔意就知道他們的關係無論如何都會惹人非議,但她天真地以為只要兩人之間不再有利益牽扯,只要她自己做到問心無愧,別人怎麼想都無所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