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德和尚 作品

第九十章 付之一炬

劍氣!

拭月這一劍尚未刺出,夏逸已感到面上生疼!

拭月尚未出劍只是因為夏逸仍悠然靠在那張躺椅上,看他的模樣莫說是拔刀出鞘,就是連站起身來的意思也沒有。

拭月陡然怒道:“小輩,莫說我不給你機會,拔刀吧!”

夏逸依然沒有拔刀,也沒有站起身,只是抬起手,居然對拭月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對拭月來說,這自是莫大的侮辱!

她已看出夏逸決定就這樣一直長坐不起,所以她不會繼續按劍不出。

劍出——這一劍只用了拭月三分力,但哪怕她只用一分力,也足以殺死此刻的夏逸!

這一劍嘶風之聲才起,夏逸身後的臥室中又響起一聲劍鳴,伴著這一聲尖銳的出劍之聲,又有一柄劍與一個身影破窗而出!

月遙早已聽到了屋外的對話聲,但她卻不敢現身。

她久久立在門後,正苦思冥想該如何向師父交待清楚這一連串事件的來龍去脈時,忽地聽到拭月的出劍之聲——她知道自己再猶豫不得,驚急之下破窗而出,一劍截住拭月手中那柄軟劍!

兩柄銀緞劍如兩條銀蛇般迅速交纏在一起,但只纏鬥了幾合又迅速分開。

“遙兒?”

拭月驚呼一聲,手上的劍招也中道而止。

見到自己最疼愛的弟子無恙,拭月心中本是驚喜,但又見月遙連退幾步,竟是護在了夏逸跟前,又板著臉道:“你怎會與這惡賊在一塊兒?”

月遙正是莫知所措,一聽拭月的問話,她又慌了幾分,連忙道:“師父,此事說來話長,但……師父與江湖中人都是誤會了夏大哥!”

——夏大哥?

拭月眉頭一跳,變色道:“聽聞瑩兒死時,你是在場的,這是誤會麼!”

月遙發現自己解釋不了,一件事如果已經被江湖中最具有威望的那些人認定為事實,那麼哪怕這件事中隱含了再多的冤屈,也是解釋不清的。

拭月又接著道:“這惡賊當年親口承認自己害死了惜緣,這也是誤會麼!”

沒有一個兇手會承認自己殺了人,除非他已生無可戀又或者他是良心發現,否則他是絕不會承認自己是一個殺人兇手的。

這是每個人都懂的道理,但拭月偏偏不懂——或許大多數人都是如此,事不關己之時,每個人都可以是明斷是非的聰明人,可一旦怒火攻心,聰明人就變成了傻瓜。

可拭月確實說中了一部分的實情,但其中的曲折又怎是三言兩語可以道清?

月遙抿了抿唇,艱難地說道:“師父,姐姐之死……另有隱情,請聽弟子道來……”

“遙兒,你不可以說!”

夏逸猛地立起,那雙血紅的雙目也更為通紅。

月遙道:“夏大哥,今日若不說清,你一生一世也要揹負著冤屈。”

夏逸冷笑道:“即便你說出了真相,這老賊婆也不見得會相信,說不得她還會認定這都是我編出的謊言。”

拭月哼道:“你雖然心術不正,但畢竟不傻,看在你是故人弟子的份上,我可以讓你死的痛快一些。”

月遙急道:“師父,你若殺了夏大哥便真是錯殺好人,往後必要追悔莫及!”

拭月怒道:“他是好人?那為師便是惡人麼?你是不是已決意要為了這惡賊與為師為敵!”

月遙聞言身軀一顫,埋首道:“弟子不敢……但師父若要殺夏大哥……”

她又昂首而起,目中已透著無比的堅定:“弟子只能以死相勸。”

月遙自小謹守門規、克己復禮,一直是拭月最疼愛的弟子,這是她第一次忤逆拭月。

“好……好!”

拭月怒極反笑,緊盯著夏逸道:“看來你這惡賊不僅手段殘忍,還善於蠱惑人心,今日我是非要殺你不可了!”

拭月這一劍包含了她的真怒,夏逸彷彿已看到那如天網一般的殺意!

這一劍下,他絕無活路!

月遙本以為師父會出手教訓自己,但卻沒料到拭月這起手一劍竟是直奔夏逸而去。

她雖然提氣揮劍,但一想到對面立著的是自家師父,這一出手不止慢了半籌,力也弱了幾分。

兩名女子,一老一少,雖都是使的銀緞劍,但月遙倉促一劍如同一條初生的小蛇,而拭月這蓄勢而出的一劍卻是荒古巨蟒——拭月這一劍勢如破竹,數十年的內力修為直震得月遙手腕劇痛,連手中的劍也再握不住!

雖然掌中無劍,但月遙心中卻沒有半分動搖,她忽然一退,便擋在了夏逸身前,竟是要以身軀為盾——她果然是一個臨難不避的女子。

在聽濤峰上,夏逸為她擋下葉時蘭的緋焰掌,也以自身為盾硬接江應橫的臨死一擊,而她今日的氣魄絕不輸任何男子漢!

拭月大驚失色——月遙雖出劍卸去她幾分劍勢,但這一劍倘若刺中月遙,恐怕月遙不死也要重傷,可這一劍既兇且快,即便她此時要收劍也已太晚。

夏逸定定地立在原地,本是聽著兩人劍招中的變化,但他聽到其中一柄劍的脆響時已猜到月遙敗了,接著月遙便靠在了他身前……

此時,他縱然看不到,也已聽到另一柄劍那尖銳的刺擊聲——他已然明白當前的險境!

“嗤”的一聲,就在最後關頭夏逸用力撞開了身前的月遙,任由那柄長劍刺入了他的身軀!

拭月與月遙盡皆咋舌!

夏逸鼻中忽然射出兩道血箭——他的內傷本靠著月遙為他注入的真氣與小幽那顆“閻王不收”的餘效鎮壓著,但此時拭月的劍氣卻肆無忌憚地遊走於他體內,那本積蓄的傷勢便如山洪一般猛烈爆發!

他胸腔間雖有著非同尋常的痛苦,但竟是一個字也喊不出口,那一口血也似被一陣冰寒的劍氣凍結,硬是卡在喉間,怎麼也吐不出來。

夏逸倒地,傷口處的流血如同他一身的冷汗般不止湧出。

“夏大哥……”

月遙心慌繚亂地扶起他時,已是手腳冰涼,她分明能感受到夏逸的氣息正在衰弱。

體內的劍氣雖令夏逸痛徹心扉,但他驚訝地發現他此時想到的第一件事居然是再刺拭月兩句。

可他說不出話,那卡在喉間的鮮血已從他口中噴湧而出——好大一口血,既紅了他半邊的面孔,也染紅了月遙半邊的衣裳。

拭月手中的軟劍依然筆挺——劍中仍灌注著深厚內力,她的殺意仍未消止!

“你居然……敢為他擋劍?”

拭月怒瞪著月遙,卻不知看到的究竟是月遙還是惜緣:“你居然敢為他擋劍!”

她反覆說著同樣的一句話,已不知是在憤怒還是失望。

“你以為是誰殺死了惜緣!”

月遙身子一抖,苦澀道:“師父,姐姐雖……但當年夏大哥這麼做是為了……”

她說不了真相,因為夏逸絕不會讓她說,他掙扎著捉住月遙一隻手,嘶聲道:“遙兒,我不許你說!”

惜緣總是能帶給他一種莫名的力量,他居然還有咆哮的力氣。

這一聲厲吼如同又在夏逸身上刺了一劍,他又咳出一大口血後,便如抽去了靈魂一般昏倒在月遙身上!

這既是夏逸第一次對她咆哮,也是月遙第一次感受到他如此真切的怒意。

這也是月遙有生以來做過的最艱難的抉擇——她以最輕的力氣將夏逸緩緩放平,接著她站起身,拾起了她的劍!

拭月瞪著她,道:“你還是要護著這個惡賊?”

月遙認真地說道:“他是被冤枉的。”

拭月喟然道:“惜緣若還在世,一定對你失望至極!”

“她也一定對你很失望。”

這一聲直令拭月打了個激靈,像是被抽了一鞭一般緩緩轉過頭——她身後竟站著一個人,雖然在她三丈之外,但她居然一點也不曾發覺。

閒雲居士終於到了。

他只怪自己到得太遲了,他一來便看到弟子倒在血泊中的模樣——他第一次對拭月生出他自己也無法想象的怒火。

“姑娘,這些日子一定是你護著逸兒。”

閒雲居士向著月遙微微笑道:“老夫還有一事相托,請你將逸兒帶到此地。”

閒雲居士揮袖射出一物,直直地飛向月遙——正是當日他親手交給傅瀟的那捲牛皮紙,也正是傅瀟夫妻二人如今藏身的秘密之地。

拭月眼色一冷,手中那柄銀緞劍便像蛇信般向牛皮紙捲去——但她乍一出手,閒雲居士已離地而起,縱身飛向拭月時,飛焰刀與鑌鐵短劍已同時出鞘!

“陸景雲,你果然要對我出手了麼!”

拭月一聲厲叱,手中的軟劍只往地上這麼飛快地連挑數下,那被用作地磚而填在地上的五塊巨石頓時破土而出,飛上半空後又紛紛砸向閒雲居士!

閒雲居士似對這幾塊巨石視若無睹,只等那些巨石將要觸及他衣衫時,他忽然臨空用出了那神妙的身法!

石塊之間只要尚有縫隙,就沒有穿不過去的風,而閒雲居士就是這陣風。

但當他穿過石縫時,拭月手上的銀緞劍已等他多時——拭月先以這四兩撥千斤的功夫連挑數塊巨石遮掩閒雲居士的視線,當閒雲居士現身之時,她這一劍已蓄勢已久,至逼閒雲居士面門!

閒雲居士又豈料不到這一著,面向這迎面而來的一劍,他只將鑌鐵短劍向上輕輕一點——只聽“叮”一聲響,整柄銀緞劍像是被扯住了韁繩的馬一般忽然止住,而劍身也猛烈顫抖起來!

拭月虎口一痛,即刻以左掌按住右腕,發勁一吐,手上的銀緞劍不止恢復如初,還在頃刻間狂舞起來。

劍氣四揚,如同颳起了一陣颶風,院中即刻飛沙走石,如照明的蠟燭與夏逸本坐著的躺椅這樣的輕物皆是散落四處。

“姑娘,逸兒便託付於你了!”

閒雲居士沉聲喝罷,便縱身撲入那颶風的風眼。

“師父,日後弟子定會給您一個交代!”

月遙俯身將夏逸整個人託在了身上,飛身便向後山馳去。

“風眼”之中正是一場兇險萬分的激戰,閒雲居士與拭月都是抽不得空隙說話的,刀劍往來之際,風暴越發猛烈。

隨著二人一邊遊鬥,這陣由刀風與劍氣編織的“颶風”也席捲了這座宅邸。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門窗桌椅盡如紙片般破碎,那本保存著一屋珍藏佳釀的酒窖也在彈指間垮塌,當一地的酒水與零落的燭火相遇時,熊熊烈火燃起!

拭月不願收手,她心中的怒火正如同這四周的兇猛火焰,她此刻更為確定閒雲居士已是墮入魔道,憤怒之中還有著萬分的痛惜——她當年也必然真的愛過,所以她此時更恨!愛之深,恨之切,手上的劍招更為凌厲!

閒雲居士不能收手,他知道拭月已斷去了他解釋的機會,他也知道自己無法澆滅拭月心中的怒火。

他只是感概於一場舊情居然落到刀劍相向的結局,心中生出無盡的悲痛——或許他只有一死才能證明自己的清白,但夏逸還沒有得到安全,他也還沒有見到自己的徒孫出世,他不能就這樣死去。

拭月不願收手,閒雲居士不能收手。

是以,任那沖天之火肆虐,“颶風”卻越刮越急。

風愈急,火愈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