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八章 六味地黃丸
竇鍔的親媽薛氏,被竇府的僕人攔在了房間,不准她出來。
在這樣的時刻,竇銘還是站出來了,他要主持大局。
終究是跟著張九齡混過的人,人家低調,不代表人家不行。
將李琩迎入府內,跪地接過詔書之後,李琩問道:
“竇鍔就在外面,要不要見見?”
竇銘面無表情的搖了搖頭:
“沒那個必要。”
“那好,”李琩也不拖泥帶水,下令就在車廂內勒死竇鍔,然後打散其頭髮,扔進棺材裡。
接下來就沒有李琩什麼事了,由鴻臚寺接管。
一口漆黑的大棺材被抬進院子裡,竇銘看都沒看一眼,而是轉身望向後院,母親聲嘶力竭的哭喊聲,隔著這麼遠,他都能清晰的聽到。
母親是在罵他,也把聖人給罵了。
宗正寺少卿,嗣岐王李珍走過來小聲道:
“夫人這邊,你要安撫好,事情已經結束了,不要讓她去煩擾聖人,聖人也不會見她。”
竇銘仍舊是面無表情,從今天開始,頭疼的事情多了去了。
母親需要他安撫,族內各方,也需要他出面主持大局。
扶風竇氏,本姓紇豆陵氏,正宗的鮮卑族,而竇銘,就是本族的大宗,他們家從隋朝開始,就一直是族內最牛逼的,與皇室聯姻,也一直都出在他們這一房。
本來呢,他是竇家極為罕見的一位有能力的人,也被族內寄予厚望,奈何跟著張九齡摻和進了廢太子瑛的事情上面,因此看明白了很多事情,立地頓悟,一下子就想開了。
竇銘招了招手,將心腹管家叫了過來,小聲囑咐道:
“將主母所在院子,窗戶全都用布帛包裹起來,門縫全都塞好了,從今往後,主母不準出那個院子,加派人手看管,誰出了紕漏,直接打死。”
管家點了點頭,下去安排了。
人不狠,站不穩,高階層人士,其實都是非常心狠手辣的,竇銘已經不打算再看見他媽了,有生之年。
回到王府的時候,天還未放亮,管家張井自然要熬著,等著家主回來。
“那個女人該怎麼處理?”張井在前打著燈籠,問道。
李琩淡淡道:“帶路,先見見再說。”
顏令賓肯定是捱了打的,好在竇鍔留著她有大用,所以人沒有打壞,不過身上青一塊腫一塊,是避免不了的。
蓬頭垢面,衣衫襤褸的縮在牆角。
張井掌燈進來之後,顏令賓發出一聲刺耳的尖叫,渾身發抖的望著進門的李琩。
李琩揮了揮手,張井退了出去,只剩下李琩和顏令賓四目相對。
此刻的顏令賓,彷彿在看著一個極為陌生的人。
“明天我會將你送回南曲,好好養傷吧,”李琩道。
顏令賓沉默許久後,顫顫巍巍道:
“隋王能否將我送出長安,我一刻都不想在這裡待下去了。”
李琩忍不住笑道:
“你今天出長安,明天就會死,也許是達奚盈盈下手,也許是別人,總之,你只能在長安。”
因為對方看到過惡錢的賬本,就憑這一點,她的後半生只能留在達奚盈盈的院子裡,達奚盈盈死,她死,達奚盈盈活,她活。
顏令賓本是一個極為聰明的人,但遭逢大難,早已慌了神,聞言錯愕道:
“不會的,達奚娘子不會殺我。”
李琩道:“她不殺你,別人就會殺她,你覺得她會怎麼選擇?老老實實留下來吧,這是為你好。”
顏令賓面如死灰,蜷縮在角落裡不停的哭泣著。
這一次她真的是嚇壞了,被關在公主府的那天,丫鬟奴婢幾乎是不停歇的毆打她,還有各種的語言恐嚇。
後來又被轉移到另外一個地方,雖沒有人再打她嚇她,卻是終日不見天日,漆黑的房間內一點光都沒有,一天只有一頓飯,一碗水。
以至於她今天見到李琩之後,對李琩也不信任了,這是人的自我保護本能,當受到傷害時,本能的不會相信任何人。
“我看過的,聽過的,一定不會說出去,隋王就讓我走吧,”顏令賓哭訴道。
李琩還是搖頭,明擺著你不是一個硬骨頭,真給你用刑的話,怕是什麼都招了。
我看重的是達奚盈盈,不是你,我的出身,我的處境,註定我不會是一個有情有義的人。
李琩上前扶起對方,柔聲道:
“竇鍔已經死了,放心吧,你今後不會再有任何事情,也沒人再會拿你做文章了。”
聽到竇鍔的死訊,顏令賓一臉不可思議的看向李琩:
“不可能的,絕對不可能,他可是駙馬啊......”
李琩笑道:
“這世上沒有誰是不能死的,今後老老實實跟在達奚娘子身邊,不要在任何人面前提起盧奐兩個字,哦對了,還有國寶郎這三個字,這個男人,不是你能惦記的,他對你沒有興趣。”
顏令賓表情錯愕,呆滯的望著李琩。
正所謂婊子無情,戲子無義,顏令賓這種名妓,輕易不動真情,一旦動了那就一發不可收拾了。
很奇怪,從事這個行業的女人,即使到了後世,也是這種情形,賣身賺錢養男人,錢卻被男人花在別的女人身上。
對盧奐的愛慕,無疑是一場鏡花水月,顏令賓閱人無數,還是被盧奐這種萬中無一的優質男擄走了芳心。
愛情是一場沒有結果的風花雪月,它必然是個無言的結局啊。
......
李佶的滿月禮早就過了,因為各種原因,基哥並沒有來,但還是為孩子送上了禮物。
郭淑是知足了,長子現在就是她的命,她所有的心神都放在孩子的健康上面,稍微有些不適,郭淑便整夜整夜的睡不著覺。
畢竟古代的夭折率太高了。
“家裡的事情,都交給十娘吧,一切等我出了月子再說,”郭淑望著榻上熟睡的兒子,小聲的對前來探望的李琩說道:
“孩子這幾日不舒服,總是哭鬧,我跟著也睡不著,外面的事情都解決了嗎?”
李琩點了點頭:“竇鍔死了。”
郭淑沒有韋妮兒反應那麼大,對於一個全身心都關注在一件事情上面的人,對其它的事情,大多數情況下是不在意的。
李琩起身離開榻邊,找來筆墨,寫下了一個方子:熟地八錢,山萸肉四錢,山藥四錢,茯苓三錢,丹皮三錢,澤瀉三錢。
這就是六味地黃丸。
後世很多人拿這玩意補腎,實際上這個方子,在古代被髮明出來,是用來治療小兒先天不足,發育遲緩等病症,是補小兒腎氣的。
此物切忌自行服用,最好問問大夫。
食物匱乏,營養跟不上,所以古代很多人小時候都會發育不良,包括貴族,發明者錢乙,就是靠這個方子治癒了宋神宗第九子儀國公趙儀。
後世小兒,禁止服用,因為營養太足了,腎氣不虧。
李琩指著寫好的方子道:
“三歲之前,不要用,三歲之後若是身體不足,慎用。”
郭淑一臉詫異的拿過方子瞥了一眼:
“這不就是《傷寒雜病論》中所載的崔氏八味丸嗎?減了附子和桂枝。”
“你還懂藥理醫術?”李琩愣道。
郭淑搖了搖頭:“只是讀過罷了。”
正因為讀過,所以她對李琩開的這個方子還是認可的,確實是補氣之方,於是小心的收納起來。
是藥三分毒,兒子如果將來體健氣足,李琩肯定不會用藥,畢竟是親爹,他也擔心兒子夭折啊。
.......
元日前三天,也就是臘月二十七,放假了。
王府屬官也需要回家過年,但其中也有回不了家的,嚴迪、嚴希莊、高尚,三個河北人,老家太遠,實在是回不去。
裴迪家在蒲州,已經回去了,過年不回家,一年都白搭,他人在隋王府任職,老婆孩子可都在老家呢。
不像二嚴,已經將家眷都接到長安來了,至於高尚,唯一的女兒也不認他,對他來說,哪裡都是家。
王府官署壓根不需要擴建,就可以容納下他們的家眷,而隨著他們的加入,今年的歲首,隋王府也變的異常熱鬧。
高尚一直在找李無傷,因為他知道,這小子眼下正在追求他的女兒。
都說丈母孃看女婿,越看越順眼,那麼老丈人看女婿,則是越看越不順眼。
以前的高尚,根本不在乎李無傷是個什麼樣的人,但是眼下,他是帶著挑剔的目光看待李無傷,只覺哪哪都是毛病。
“聽說這小子是被生母虐待長大,渾身都是傷,又酗酒,不是個正經人啊,”高尚在官署的書房內,與嚴希莊閒聊道。
嚴希莊哈哈一笑:“王妃在撮合他們,你就別挑剔了,無傷可是隋王的家臣,你我都比不上,有王妃看著,他還敢欺負孝娘不成?”
高尚嘆息道:“這個道理我懂,但就是覺得這小子配不上孝娘。”
他們父女關係,幾乎沒有修復的可能,高尚心知肚明女兒這輩子都不會認他。
不認歸不認,他這個當爹的肯定免不了為女兒操心,默默的操心,他也是很享受這個過程的。
他現在媳婦沒有,兒子沒有,快四十的人了,就這麼一個閨女,甚至可以說,這世上就這麼一個親人,能不關心嗎?
隨著王府擴大近一倍,高孝娘她們也都住進來了,就在東宅,一共二十四人。
如今的隋王宅,隨著郭淑和韋妮兒的先後加入,奴僕婢女增加不少,已經逼近四百人大關。
這四百人的任務,就是伺候那幾個個位數。
這是一個龐大的集體,每個人身上都有自己的工作,這裡不養閒人,就連屬官院這邊,也常留著二十人,專門負責照顧屬官們的日常起居。
就在剛才,一名家僕為高尚送來了一床新棉被,並且特意告訴他,這是孝娘做的。
當然了,不是給他一個人做的,如今孝娘就在王府尚衣房工作。
每逢佳節倍思親,高尚與嚴希莊閒聊一陣後便離開了,人家的妻兒也在這裡,沒有多少時間陪他這個光棍漢。
抬頭望了望清冷的夜空,高尚緊了緊衣服,返回自己的小院。
古代的房屋構造,都突出了一個小字,除了一些特定建築之外,臥室一般都不大,當然,除了家主之外。
房間小,是為了保暖,收納熱氣,畢竟古代可沒有暖氣,家裡能配一個小火爐的,這條件已經很不錯了。
高尚孤孤單單一個人坐在火爐邊上烤火,火光映照在他的臉上,那是一張胸懷大志的臉龐。
他是不甘心只做一個胄曹的,品級不高,俸祿不高,也談不上有什麼地位。
最關鍵是升遷無路。
如果不是科舉出身,那麼想要快速升官,要麼是頂尖門閥出身,要麼就是有非常牛比的貴人提攜你。
他不缺貴人,李齊物、吳懷實、李琩,這都算,但問題的根結在於,他這個胄曹參軍,是聖人親自任命的,別人不敢幫他遷官。
但有一個人例外。
他從內侍嚴衡嘴裡得知,那個人明天會來隋王宅。
貴妃親姐,楊三娘。
他打算明天見一見隋王,說一說自己的想法,如果隋王願意,他才能求見楊三娘,他是不能跨過隋王去見人家的,這是規矩。
高尚脫鞋上床,蓋上新棉被,在牆角蛐蛐的鳴叫聲中,緩緩睡去。
......
三十如狼四十如虎,楊玉瑤在外名聲放浪,實際上從不亂搞。
她的生理問題,只有一個人可以幫她解決,那就是李琩,但是李琩一直在拒絕她。
越拒絕,她越是不願放手,似乎還非常享受這樣的過程,整個人比之從前容光煥發,彷彿得到了愛情的滋潤,她的裝扮也越來越華麗,越來越美豔動人。
不過有一點沒變,依舊素面朝天,沒辦法,天生麗質,人家不用化妝。
一大清早的,李琩剛剛離開韋妮兒的棲子院,就聽到郭淑那邊傳來咯咯咯的笑聲,沒有幾個貴族女子是這麼笑的。
也就是楊玉瑤了,人家都是笑不露齒,她牙齦都露出來了,當然了,只限於親近的人面前。
好在她的牙齒是真好看。
李琩本打算過去瞅瞅動靜,一大早的你就過來吵醒我兒子,想幹嘛?
結果內侍嚴衡等在外面,見到李琩後湊過來小聲道:
“阿郎,高不危想見您。”
李琩一愣,點了點頭:“讓他去前堂等著我。”
事實上,這幾天他見過高尚許多次,每次也都會閒聊一些事情,不過那都是有別人在場的情況下。
如今高尚主動請見,怕不是要說些別人不能知道的事情。
李琩挺好奇的,於是便去了前院與對方相見。
“都說你節儉,大過年的也不置辦件新衣嗎?”李琩拍了拍高尚肩膀,示意他坐下。
然後令嚴衡送進來早飯,關上屋門,兩人就這麼圍著火爐吃早飯。
高尚笑了笑:“我這件衣服還很新啊,穿出去並不難看。”
衣服,排在衣食住行的第一位,可見是相當重要,但無論貴族還是平民,其實都不會在衣服上面下很大的代價。
喜歡花錢置辦衣服的,只是極少數,而且基本都是女人,比如楊玉瑤。
郭淑到現在,每季只做一套衣服,韋妮兒多點,兩套,至於楊玉瑤,應該很多,反正李琩最近每次見到人家,都不重樣。
而男人,換新衣的頻率就非常低了,李琩貴為親王,絕對不可能買不起,但實際上,他也只是每季一套新衣,然後與舊衣輪換著穿,大多數時候是穿官服。
而官服是每兩年換新一次,宮內的尚衣局會給你定製,不用自己花錢。
因為人的體型是一直在變化的,今年胖明年瘦。
而李琩做新衣的時候,裁剪下來的邊角料,就會用在被褥上面,別以為貴族就不會縫縫補補,縫縫補補是美德,朝廷提倡的。
“我讓人去庫房給你找幾匹布,做套新衣吧,不過元日之前肯定是來不及穿了,”李琩笑道。
做成一件衣服,最快也得五天,而市面上是不賣成衣的。
沒有什麼大中小號,都是量體定製,因為固定號碼的衣服會成為庫存,很難賣出去。
布,是硬通貨,成衣不是。
“真的不用,府主年底給的俸錢,根本花不完,我吃住又都在王府,如今攢下不小的一筆錢財,”高尚笑道。
李琩點了點頭,試探道:
“最近怎麼樣?有沒有什麼難處?”
高尚也不藏掖,直接道:
“胄曹事務,形如出納,非吾所願,我還是想去一些能夠做正事的地方。”
他這話跟別人說,別人只當他放了個屁,好的工作能輪到你嗎?
但李琩是有意扶持對方的,因為這是他的人,歷史證明了高尚是個人才,可以應對更為複雜的工作。
但問題就在於,李琩可以想辦法給其他人換工作,唯獨高尚,他沒辦法跟基哥開口。
人是基哥當初安排的,那麼調動事宜,吏部根本不敢做主,至於基哥為什麼要這麼安排,李琩認為,多半是在試探他。
試探他會不會學三庶人。
“不瞞不危,”李琩嘆息道:
“當初我將其他人安排進右金吾的時候,也是考慮過你的,但是再三思量之下,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咱們是自己人,有什麼說什麼,你的任命,需要經過聖人。”
高尚點了點頭,道:“我一直都在疑惑,我這樣的無名小輩,聖人當初為何會欽點?”
你問我啊?我不知道,李琩搖了搖頭:
“聖意難測,誰又能知道呢。”
高尚直接語出驚人道:“聖人對隋王不放心?”
李琩一愣,故作震驚道:
“不危慎言。”
高不危微笑點頭:“是卑職危言聳聽了。”
其實高尚心裡,是隱隱有些猜測的,那時候隋王剛剛出嗣,整個長安的關注度,幾乎都集中在隋王一人身上,大家都想看看,這位十王宅的漏網之魚,會是什麼下場。
但很顯然,人家一步一步的熬過來了,從最初的萬般兇險,等到楊氏冊封貴妃,他便算是安然過度,今後如果不是什麼大的過錯,聖人多半不會處置。
聖人在楊氏冊封之前沒動,冊封之後就不會輕易動了。
“慢慢來吧,事無絕對,也許將來會有機會幫你說上話,”李琩道。
高尚猶豫片刻後,小聲道:
“卑職能否請裴夫人,在貴妃面前幫忙美言?”
李琩頓時皺眉,你想搭上楊玉瑤這條線啊,就這麼著急嗎?
他不能開口拒絕,一旦開口,就等於放棄了高尚這個人,而高尚對他的忠誠度,至少降百分之二十。
志向太高的人,確實不容易控制啊,李琩如果不答應,人家說不定會認為自己故意壓制他呢。
李琩點了點頭,道:
“可以,趁著元日,你帶我的手書,可往府上拜見,去了該怎麼說話,要謹慎,提前都想清楚了,三娘乃聰慧之人,切記言多必失,她現在就在王府,但不宜在此請見。”
雖然楊玉瑤眼下就在王府,但顯然,這不是合適的見面地方。
高尚在這裡見楊玉瑤,人家根本就懶得跟他說話,大好的一次機會,也就浪費了。
而帶著李琩手書去府上拜見,楊玉瑤就會認真對待。
高尚當然明白這個道理,求人要鄭重,態度要虔誠。
“多謝府主了,王府的差事,卑職不會卸任,任何時候都會聽您的調遣,”高尚非常興奮,彷彿已經抓到了一根昇天的繩索。
他真的缺一個機會,只要穩穩抓住,他堅信自己是可以出人頭地的。
“不危的才華得以施展,吾所願也,”李琩哈哈一笑:
“吃菜吃菜。”
這世上最難的事情,就是跟人打交道,尤其是關係近的人。
因為你要想法設法去維持這層關係,從而獲取到自己所需要的東西。
這就是為什麼,做朋友容易,做一輩子朋友很難。
李琩想起了韓滉,這是他最看重的一個下屬,兩人之間是非常交心的,可惜仍在服喪,還有兩年才能返回長安。
不是特殊情況,特別重要的人物,也沒辦法奪情。
看來自己幹大事的時候,韓滉是沒辦法參與了,不過事後能回來幫他,也是可以的。
別看人家年紀小,宰相的兒子,都早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