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半沓(第3頁)

 陸玄覺得自己和邾長貴算得上是朋友。

 但作為朋友,殺了自己的養父和大伯,即便事出有因,也很難再以朋友的身份相見了。

 這無關乎原諒不原諒。

 至親死生之大仇,就算不能相報,也不該握手言和。

 所以陸玄只是遠遠的看了胖子一會兒,也就不再逗留了。

 這不是陸玄單方面的擰巴。

 人生嘛,就是這樣子。

 人和人之間的關係並不僅僅是由意願決定的。

 那位聖人說過,人是一切社會關係的總和。

 蘭因絮果,因緣離合,豈是肉眼凡胎可以辯駁,更不堪掌控。

 天上的雪花漸漸不再飄落,這場覆蓋整座邾國,曠日持久的大雪終於停止。

 月亮從烏雲間露出,光輝灑滿人間,被人間的素裹銀裝所映照。

 白雪茫茫,真如人世茫茫。

 陸玄的步履不停,腳下的輕功施展到極致,在空中盪出風聲。

 然而這一路雪地,只有在他氣息流轉到盡頭的幾個空當裡,留下了幾個淺淺的腳印。

 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

 這一年的生生死死,天下鉅變,如一場大夢。

 當年在穹窿山上一個洗碗一個跑腿的兩人,竟然都與自己此生緣盡。

 黑白道袍隨風飄蕩,道髻之下,陸玄的神情平靜,看不出悲喜寂寥,也不流露失落與期待。

 恰似當年入京時。

 離京越來越遠,陸玄胸中一股熱氣上湧,忽想高唱。

 “他教我!”

 “收餘恨、免嬌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戀逝水、苦海回身、早悟蘭因!”

 他一步跨上穹窿山,推開那座沒有牌匾的傾天觀。

 道觀如新,顯然有人常常打掃。

 掃視到餐廳的牆壁時,他眼神微微一凝。

 那裡,竟掛著兩把劍。

 一把自然是他很多年前,託福貴下山替他找鐵匠打的。

 而另一把,卻是一年之前,他從孫無情手中借來,殺了邾明帝后又用來自盡的那把斷劍重鑄!

 重鑄者何人,送歸者又是何人,已是不言自明......

 陸玄神情莫名,良久,輕輕嘆了口氣。

 坐回自己的屋中,點燃油燈,他從懷裡掏出一摞紙張。

 那是他從京城,一路三千九百餘里,唯一帶回來的東西。

 那是半沓欠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