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生遠意 作品

第353章 他沒死

肖秉義坐下,努力保持鎮定,冷冷的盯著欲言又止的柳蕙。

柳蕙垂下眼簾,輕聲一句:

“他沒死。”

這世上有些事,就這麼奇怪。聽了她一句沒頭沒腦的話,他應該稀裡糊塗才是。

可是,根據她這次回來反常的神態,他瞬間反應過來了。木訥的問:

“你說你導師吳剛沒死?”

看她默默點頭,他心中一股不知啥滋味的熱流直衝咽喉。

他緊咬著牙,抿著嘴,生怕心中的蘑菇雲,瞬間衝破閘門。

控制是控制住了,但效果不佳。兩個燈籠更大了,燈籠內射出一股寒氣。

耳朵也不行了,轟轟作響。他怕失去理智,強壓心中的波瀾,竟能擠出一些笑容:

“噢,他活著好啊!你應該高興才是啊?”

他說罷,又恨不能自抽一個嘴巴:孃的個頭,蠢死了。他活著回來,好什麼?

柳蕙一直盯著他,說話時,低下頭,視線才離開:

“你口是心非吧?我沒見到他。”

肖秉義感覺她是不是腦筋有問題了。仔細看看她,疑惑得問:

“你沒見到他,咋知道他沒死呢?你不是說,看他倒下去的嗎?即便沒死,也肯定被特務抓了,還能活的成嗎?”

他這一分析,感覺心中的蘑菇雲消失了,心情也輕鬆了。

“肖秉義,我看你神態,你好像希望他死?而對他活著很糾結,是不是?”

柳蕙看他瞬間輕鬆起來,問出了心中的不滿。

肖秉義一怔,孃的個頭,稍不留神,得意忘形,被她看出來了。忙掩飾道:

“你說什麼呢?他沒死,我高興還來不及呢。我還想什麼時候跟他喝杯酒呢。”

柳蕙詭異的瞟他一眼,長噓一口氣,臉上愁雲消去一些:

“我這次回上海一個多禮拜,是我一生中最痛苦的時候。”

她接著說了回上海,和在火車站的他通話後的情景……

柳蕙跟處長彙報了近期追蹤“幽靈”,以及對相關人員排查情況。

處長聽完彙報,勉勵幾句。給他看了一份投誠人員書面材料:

我叫陳瑨,原是國民黨崇明島守備部隊少尉。五月底,我在碼頭值班。

一艏小火輪靠岸,幾個全副武裝的保密局特務,抬出躺著一中年男子的擔架。

湊近一看,模樣像教書先生。保密局特務稱他是上海市地下黨。

還聽說,他在上海解放那天凌晨,想混出城,給解放軍報信。

出城時,被保密局特務發現。為掩護同夥,他跟特務槍戰,身負重傷,生命垂危。

追蹤的特務趕緊送醫院搶救。當天上海解放,他被緊急處理後,撤至崇明島防區。

他被轉到島上時,一直處於昏迷狀態。直至守備部隊又撤至舟山群島外島,才醒來。

之後一個月,保密局特務不分晝夜審訊。常聽到審訊室傳出撕心裂肺的嚎叫聲。

這裡,順便介紹一下我自身。我1944年入學國立中央大學土木工程系專業。

師從橋樑教授邱立群導師。1945年底,學校回遷時,我已是黨外積極分子。

1946年上半年,導師找我談心,說他準備介紹我加入組織,徵求我意見。

之後沒幾天,和同學去蘇南考察古橋樑。歸途中掉了隊,被國民黨雜牌軍抓了壯丁。

幾個月後,我設法給導師報了信。

1947年2月初,我忽然收到一封匿名信。據說是上峰檢查後才給我的。

我看信封有熟悉的字體,明白是導師親自回了信。

信的內容很含蓄,只有我能看得懂。心中勸我不要想著逃跑,他以後會跟我聯繫。

等了幾個月沒見他聯繫,我又去了幾封信,均沒回音。從此便斷了音信。

正因為我有這段經歷,當我見到擔架上的地下黨,尤其是聽到他受刑時的嘶喊聲,決定設法營救。

暗中聯絡六個信得過的弟兄,準備劫獄逃走。一打聽,情況有變化。

據崗哨說,受刑的地下黨已逃跑了,保密局特務正在追捕。

我們很驚訝,一個連的兵力,已將小島圍得水洩不通。他帶傷逃跑,談何容易?

我們不信他能逃走,便在島上暗中尋找。找遍了島上各個角落,問了島上僅有的三個漁民,都未見此人。

我們隨後利用巡邏的機會,劫持小火輪,逃向大陸。途中小火輪歇火。

我們七人只好泅渡,遊了好長時間,力不支昏死過去。醒來時,已在解放軍野戰醫院。

我們在康復期間,跟院方打聽,有沒有受傷的地下黨住院。

解放軍首長聞訊找來問緣故,我們說了島上所見所聞,以及我們的懷疑。

他不信會發生這樣的事。還說,他若能帶傷游回大陸,那個小島早被解放了。

他後來又給我們反饋,說一個禮拜前,確實發現有特務登陸,被他們逃了。

我們結合自身經歷,覺得那位地下黨逃得蹊蹺。考慮事關重大,我便想找導師反應我們的懷疑。

後來才知道,導師全家已於1947年罹難……。

柳蕙看完材料,頭暈目眩。直感中年男子,便是導師。

她對投誠人員陳瑨最後的懷疑,十分惱火。遂對處長說:

“這個人簡直胡說八道,應該查查他是不是特務,對我導師汙名化。我對武崗同志十分清楚,他對黨忠誠,意志堅定,絕對不會變節。”

處長不置可否的笑笑,告訴她,投誠人員身份已核准。

邱立群同志雖然犧牲,還有幾名倖存者都給他寫了書面證明。

證明他加入組織問題,在他去蘇南考察期間,會上已通過。

這份材料一個月前就轉過來了,考慮到柳蕙同志和導師的特殊關係,暫未透露。

本意是想等一段時間,武崗脫險歸隊時,再履行甄別程序。

可是,一個多月過去了,始終沒發現他來報到。

倖存的同志,對他至今不見面,也不能理解。遂對他可能遇到的情況做了預估。

武崗同志十幾年黨齡,對黨忠誠,變節的可能性,幾乎不存在。

保密局特務說他逃跑,也許是真的。但帶傷泅渡,可能葬身大海。

亦或,他早被保密局特務秘密殺害了。為掩蓋真相,故意施放煙幕。

還有一種可能,武崗同志長期從事地下工作,機智靈活,跟著漁船回了大陸。

他知道上海雖然解放了,仍潛伏著大量特務,不敢輕易暴露。

因此,局領導指示,一方面耐心地等。另一方面,請熟悉他的同志暗中查找。

“所以”,處長最後說:

“柳蕙同志,之所以選擇讓你知道,是因為你熟悉他的思維。你推遲幾天回南京,先在上海暗中尋找。”

柳蕙接受了任務,找遍了導師過去所有熟悉,以及可能藏身的地方,不見人影。

同時按照彼此間的約定,登報約見,仍無迴音。

她說到這兒,眼巴巴看著肖秉義,囁嚅道:

“我現在心裡很亂,本不想告訴你。按事先約定,武崗同志如已脫險,他應該第一時間跟我聯繫。可他為何不來找我呢?我想聽你的分析,幫我解惑。”

肖秉義沒立刻回答,他凝視著刺眼的朝陽,以及周圍不同顏色的雲彩,開始思索。

舟山離大陸最近的外島,也有幾十公里。那可是茫茫大海,一望無際啊!

不要說他身負重傷,即使他沒負傷,一個文人,能游回大陸嗎?

他看柳蕙希冀的眼神,知道她相信自己的判斷,愈發小心謹慎。

如若不然,說他死了。她會說斯人幸災樂禍,會被她看扁。

如果說他還活著,可以給她一種安慰。但是,她會急不可耐,東奔西忙。

她所有法子都用了,就是不見人呀?說明了什麼?他腦中迅速排出幾種假設。

首先,假設吳剛承受不了敵人嚴刑拷打,犧牲了。人死燈滅,啥情況都沒了。

可是特務為何稱他逃跑了?什麼用意?難道想推卸責任?

他們有屁責任!被他逃跑了才有責任。如真逃了,他們還敢公開?傻逼差不多。

其次,假設他沒死,真跑了。那麼,他是如何逃走的?

說他找到漁船,混回大陸,不過是自我安慰。逃出鐵桶般的小島,有那麼容易嗎?

再次,假設他不管有啥法道,活著回到大陸,他應該何去何從?

嗯,說他怕特務追殺,若在解放前,說得過去。但是,上海已解放了,還有必要嗎?

正常情況下,他肯定迫不及待聯繫組織。即使行動不便,起碼能託人打個電話呀?

他是老地下黨,連電話都不打,太反常了。

他眯上眼,將各種可能的場面,和由此滋生出的結論,都在腦中過一遍。

唯有一個結論,始終在腦海裡盤旋:

吳剛已被潛伏特務接回大陸,很可能藏身上海某個角落,沒有行動自由。

他又從潛伏特務接他回大陸之用意分析:

如他堅貞不屈,潛伏特務接他回大陸有屁用?反而會增加潛伏暴露機率。

只有叛變了,接他回大陸才有用。

可是,上海已解放了,地下黨也公開身份了。他還能起到啥作用?

他瞅一眼柳蕙,很想問問她:吳剛如叛變,回上海能起什麼作用?

可是,他不能問。只能將思路翻來覆去,梳理一遍遍。

最後的結論,除非他已死。如他活在大陸,大概率已叛變。

開國大典在即,特務們肯定在暗中抓緊時間籌劃陰謀,搞破壞。

他本想將這個推理結論告知柳蕙。可看她深陷在無邊無沿的苦惱之中,他心軟了。

面對她詢問的眼神,他垂下眼簾。低聲嘟囔:

“只要他還活著,你肯定能在上海或南京見到他。”

他這樣說,是想敷衍她。

可是隨著談話的深入,讓他毛骨悚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