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某人的葬禮

 在某人的葬禮上，恰到好處得下了場雨。
　　雨細弱得仿若無物，除了濺落於身上的微涼與不時劃過的白線，再無一物可以證明它的存在。　　祝文喜歡這樣的雨，就算不打傘，就那麼沐浴於雨中也不會浸溼身體，在雨停後只是一抖身，剩下的就只有一陣清爽。　　在這樣的雨中品味一名溘然長逝的幸福之人，光是想想，祝文就能感到那種清新而平和的香甜。　　作為一名天生的超能力者，用能力去品味他人的一生，就如同以旁觀者的身份去看一場僅有情緒而無畫面的電影，只是超能力者卓絕超凡的感官能夠從中嗅到色彩，看到味道。　　對於祝文來說，這幾乎是種戒不掉的愛好，可美味的人卻很少。　　死人容易找，這個世界上每天都在死人，祝文也早已習慣了殺人，但大部分死人的味道很糟糕。　　貧窮的味道就將絕大多數人篩去，那不僅是悠長的苦澀，更激起大片大片的酸與辣，病死者的滋味也不甚美妙，生命最後時刻的掙扎就像一顆炸彈，步步逼近死亡的過程更是難以下嚥。　　此外，混亂的生活作息，不那麼友好的親友關係，不得不做出選擇的屈辱，蒙受冤屈，遭到打壓排擠，都是不那麼好的雜味。　　誠然，些許的幸福與成功能夠為人生增味，但太過長久的苦澀對於品味者來說並不友好。　　細品下去，以祝文已經被自己養刁了的胃口來說，各個都難吃得要死，逼得他不得不改變了整個環境，但那也無法影響近期的人還含著舊時代的味道這一結果。　　想要找到像現在這位死者一樣，有著富裕的家庭，寬容的父母，自由的選擇，親密的摯友，甜蜜的愛情，懂事的兒孫，實現自我價值的事業，整個人生就像一個大寫的成功的人，實在是千難萬難。　　也因此，就算與此人並無關係，在收到他的死訊時，祝文也趕來參加他的葬禮。　　雖然這是一個如此特殊的幸福之人，但他的葬禮也並不特殊……不，葬禮儀式雖不特殊，但有數十位真誠地為他哭泣，感懷他過往的人來到現場，或許本就是一種特殊。　　在一個悠閒的午後閉上雙眼，而後在眾人的祝福與簇擁下離去，可謂是一個最完滿的收尾。　　“真好啊。”祝文感嘆著，對死者發動了能力。　　而後，他就嚐到了劇烈的恐懼，遭受傷害的痛苦，無法求救的絕望，那混雜在一起的情緒，就像對著他的味蕾來了一套連環拳而後又緊隨一招泰山壓頂。　　祝文忍住了爆粗口的衝動，這在他人的葬禮上並不好，他只是產生了些許殺意，並決定立即執行。　　用能力品味一個人的人生，是一種極為粗劣的能力使用方式，作為天生的超能力者，與如同手足一般的超能力相伴超過二十年的祝文還掌握大量的衍生用法。　　讀取已死之人存留於世的痕跡，正是其中之一。　　祝文微闔眼眸，集中注意力。　　……　　老人坐在搖椅上，隨性地哼著不成曲調的歌。　　老伴討厭他這五音不全的腔調，他做不到逼老伴聽他唱，也不是太敢在不時回來的兒孫們面前炫耀自己的爛調，就只能自己為自己哼哼。　　哼什麼呢？就隨便哼哼，漫無邊際地想想，反正他也老了，連這世界的發展都看不懂了。　　早幾年還各國對立，搞什麼代理人戰爭，經濟制裁，可三年前，咻得一下，各國就突然合併成聯邦，說著世界人民一家親，可把他彆扭壞了。　　雖然他年輕時沒被捲入世界大戰，就在自己的莊園內過著與世無爭的生活，可後來周圍的人都在說某某國壞，他們和某某國有血仇，某某國試圖挑戰他們的地位，他也留下了印象。　　咋的能這麼快就全解仇了呢？這是外星人要入侵了還是天帝顯靈了，沒道理的。　　“嘿喲，那就沒道理了嘞喲喂……”老人想著，禁不住笑著為哼唱中加了一段。　　沒道理歸沒道理，這物價全降下來了，好東西也誰都能用上，他雖然一直過得不錯，沒有過那些問題，但聽別人說這回事他也聽得開心。　　聯邦比原來的各國政府都踏實能幹多了，這沒道理得他高興，他雖然只能蹭蹭這好日子的末尾，但他乖孫可就正乘上這時代的新風了。　　想著想著，晃著晃著，他就多了一絲睏意，眼睛忍不住合了一下。　　再一睜眼，他的血陡然涼了，心跳都慢了幾拍。　　他的眼前出現了個女人，一個白髮，紅衣，紅靴，渾身血淋淋的女人半邊身體探出牆來，另半邊還嵌在牆裡，就那麼用一雙泛黑的紅眼睛，死死地盯著他。　　碰見這場面，壯小夥都得慫上三分，若非他身體還算硬朗，怕是直接涼透了。　　還好，老人知道怎麼應對這種狀況。　　聯邦出版過一本名為《怪物圖鑑》的書，裡面對諸多人類之外的異種生物都有記載，老人平日裡把它當娛樂讀物，稍微翻過一遍。　　大多數怪物都標註了“已滅絕”的字樣，有的怪物雖然沒有滅絕，但危害性不大，其中就有一頁提到過“執念殘留物”。　　根據書上說的，執念殘留物往往僅是復刻事件，至多也就是在人面前晃動幾下，無法對人造成危害，就算看上去恐怖，只要人自己不怕也沒事。　　平穩心態，當什麼都沒發生過，別瞎碰，等到執念殘留物自己消散，然後報警，等專家處理就好了。　　哎，這雖驚了一驚，但他也算多了個資本能夠說道說道。　　什麼叫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啊！　　正這樣想著，眼前的“執念殘留物”伸出了手，握住了他的脖頸，刺骨的冰涼隨之侵入了他的身體，心臟彷彿直接被一隻大手捏住，慢慢收緊。　　恐懼，絕望，不知所措，老人想了很多，但想得再多也沒意義。　　他死了。　　“暫停。”　　祝文出現在這場景中，審視著這不同於自己編纂的《怪物圖鑑》中記載的“執念殘留物”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