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第 7 章(第2頁)
那些最困難最艱辛的歲月裡,劉武遠在封國,遠水解不了近渴;劉啟自顧不暇忙得嚇人,又已經加冠搬出了未央宮;帝王的寵愛暮去朝來,隨著顏色而故。全靠劉嫖的陪伴和安撫,竇漪房才最終挺了過來。
而她之所以對這些美人態度如此無所謂——王娡觀察了幾天,最終勉強就目前情況得出了一個短暫評價:
因為她們這些人並不值得劉嫖多費心思。
劉嫖的驕傲理所當然。
她是帝后的嫡長女,是皇帝的獨女,是太子和梁王的同母阿姊,享盡了家裡人的寵愛與關懷。她的尊貴與生俱來,只要大漢沒有在她父皇或者弟弟的手上走向滅亡,劉嫖這一輩子就不該有苦頭吃。
而上天或許確實是偏愛她的。她已經有了這樣的家世,它竟還並不吝嗇於讓她的父弟都能稱得上一代明君,確保她一生長樂未央。
所以劉嫖愛給弟弟們送美人,卻只是將這作為一種愛好,一種她用來關心家人的方式。
生性慷慨的館陶長公主自己享受到了美人歌舞的快樂,於是便覺得不應當一人獨佔這種樂趣,而應該與她可憐的被大臣盯得死死的太子弟弟,和更可憐的遠在封地不能享受長安繁華的梁王弟弟一同分享。
什麼?你說太子和梁王怎麼可能會真的混得很可憐?
——有種可憐叫你阿姊覺得你太可憐了。
劉嫖的性格完全出乎王娡的意料,也著實打亂了她的計劃。可是她卻並不厭煩這樣的變數,因為這樣的劉嫖遠比史書上記載的那個工於心計的形象更加鮮活,她喜歡這樣的館陶長公主。
這樣的差異同時也及時提醒了王娡:她差點就犯下先入為主的錯誤。
縱然她有著上一輩子的記憶,對這段時期的歷史有著大概的瞭解。可是那些說到底是從史書上得來的東西,可以作為參考,卻並不能真正取代她個人的觀察與判斷。
史書畢竟也是人所編纂的,而只要其中摻雜了個人的成分,那就必須仔細斟酌那人的立場與身份——這本該是王娡上輩子學歷史的時候最先學會的一件事。
材料說什麼,你又得信,又不能全信。他人轉述的一件事,你要指出其中有轉述人的私心;自己表明心跡的一件事,你要懷疑其中是否有自我粉飾;後朝追述前朝的記載,你要質疑相差甚遠導致可信度的高低;當朝人記載當代的雜談,你要疑問距離太近是否存在一葉障目……
條條材料都可靠,條條材料又都不可靠。蘭克學派和後現代主義史學家就史學的客觀性問題二十世紀以來開戰已久。王娡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學術搬磚勞工,在這樣的重大理論問題上如履薄冰,只表示自己是唯物史觀堅定繼承人。
結果一朝胎穿,記憶錯亂,誰知竟然險些行差踏錯。若叫上輩子師友看過,怕不是得貽笑大方。
可王娡心態好:她此前憑自己心意隨手佈置了幾番閒棋,若是局勢如她所料,那自然轉為殺招,滿盤皆活;如若不然,也不過是幾枚閒棋,礙不了大事。
她現在也只是很單純地欣賞館陶長公主的這份性情,所以坦蕩表達出來,想和對方多親近親近而已。
當然,她也沒料到,最後反而是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
劉嫖當然對這些美人態度平平,可從另一方面來看,她也是對這些人一視同仁。因為不管她們的出身為何,難道天底下還能有比她更尊貴的出身嗎?
既然平等地不如她,她也就把所有人都平等著看。
而王娡的落落大方和心細體貼,和其他人一比,就足夠叫劉嫖喜歡上了。
*
劉嫖聽完王娡這話,臉上的笑容就多了幾分古怪。她秀眉彎彎,一雙明眸裡滿是揶揄之色:“咳……沒關係。”
“反正太子他十有八九聽不出來什麼好賴——只要你不走音就行哈哈哈哈哈哈。”
館陶長公主到了最後還是沒忍住自己發自內心的嘲笑之情,一手抵在王娡的肩上,一手摁著自己的小腹,字面意義上的捧腹大笑起來,甚至到最後樂得都嗆到咳嗽起來。
王娡也是被她這幅豪放樣一瞬驚到,利落地起身,一邊幫劉嫖拍著背,一邊遲疑地眨了眨眼:“……太子聽不出來?”
“——是啊,絕對完全聽不出來。”
劉嫖咳了好半天,才終於緩過氣來,但臉上的笑意是怎麼也止不住的。
“他,你別看他長了一張看起來很不好招惹的臉。實際上,實際上要我說,他才是我們姊弟幾個裡頭最好欺負的那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