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楚太子之死
燭火燃燒,室內瞑暮。
殷蛟看著袖口那金絲繪製的精巧圖案愣愣出神,儘管這幾天他已經弄清身處何地,可有時還是會被這種似是而非的古人手藝所震驚。 說一句巧奪天工一點不為過。 “太子,身體可還有不適之處?”廷尉陶吳一邊細細打量少年,一邊開口詢問。 殷蛟抬頭,目光茫然的看著對方,眼神之中滿是迷茫錯愕,好似第一次見過陶吳一般。 見狀,陶吳一顆心不斷下沉。 對方只是一個十三歲的孩子,就算是偽裝,那也不可能偽裝的如此之像。對方眼神之中的茫然,絕非作偽。 一旁的侍衛小聲提醒道:“太子,這是廷尉陶公啊,您以往最不喜之人,您不記得了嗎?” “我......” 殷蛟嘴角抽搐,有些手足無措,壓根不知道該說什麼。 他真不認識這人啊! 然而這一幕落在陶吳眼中,卻是實錘殷蛟失魂的證據。 這位臨淄王太子,自三年前入關以來,時常惹是生非,同那位被打死的楚王太子同是廷尉衙門的常客。 而他陶吳,更是眼前少年的苦主! 若非少年失魂,他見到自己絕不會是這副摸樣,而應該是厭惡,憎恨,避之不及! 可現在呢,對方眼裡全是迷茫,好似壓根不認識自己。 陶吳見過許多犯人,有窮兇極惡的,有善於偽裝的,有大奸似忠的,他自認為自己早已鍛煉出一副洞悉人心的鐵眼。 因此,他認為眼前的少年絕不可能是偽裝。 事實上,殷蛟的確沒有偽裝。 現在的殷蛟,確實不認識這人。 一切自然而然的反應,才是真正的天衣無縫。 陶吳見臨淄王太子的確不認識自己,只是好生安慰幾句話,旋即便起身離開。 放在以往,他少不得仔細盤問一番,但當下這光景,他可不敢拿臨淄王太子如何。只要對方還喘著氣,他比誰都高興。 想起五日前的事情,陶吳渾身打著冷顫。 大殷天授二十年、夏六月初六。 隨著長樂宮傳出‘哐哐’兩聲過後,一種全新的六博棋贏法傳遍長安黎民。 有人以高絕的棋術縱橫棋盤,戰勝對手。 有人以通天的能耐拿捏棋手,令對方不敢戰勝自己。 然而所有人都未曾設想過,有的人,居然用棋盤就可以贏對手。 大殷儲君因為一盤棋下輸,掄起棋盤哐哐兩下砸死楚王太子,砸傷臨淄王太子的傲人‘戰績’,現下已經傳遍整個三輔。可以想象,隨著時間過去,還會傳遍整個天下。 陶吳每每想到這件事情,他就欲哭無淚。如果這件事情處理不好,他這個廷尉大概率會被天子拿出來當替罪羊。 畢竟,南方‘伯主’可不好惹啊。 送走陶吳後,侍衛長田奉回到房間,見自家太子正對著銅鏡看來看去,時不時還摸摸頭頂,他心裡頓時一陣氣惱。 下棋而已,儲君何至於下此狠手! 若非自家太子僥倖躲過一劫,只怕便如楚王太子一般,橫遭屠戮,變成一具屍體。 那時,自己要如何向大王交代? 一念至此,田奉上前兩步,單膝下跪。 “太子,太醫說傷口尚未痊癒,不宜頻繁觸摸,以免傷口崩裂。” 聞言,殷蛟又摸摸頭頂那一處結痂的地方。隨著手指力道加深,他能感覺到一陣陣疼痛。 看來,‘自己’就是因為被開瓢掛掉的。 想到這裡,殷蛟收回手,將銅鏡放下,一轉身,腰間玉佩作響。 “田奉,許多事我不記得,你能否和我說說?” 前身的記憶像是被格式化一樣,他是絲毫記不清,眼下只能找人補一補,儘量彌補一二。 “是!”田奉立即答應。 相比較楚王太子的慘狀,自家太子雖然失魂,但好歹還活著。 想到這裡,田奉心裡安慰許多。 未央宮、宣室。 此地乃殷室天子日常起居之地,本該一片祥和,然而此時此刻卻一片肅殺。 登基二十年來,天子殷祁已經很久沒有暴怒過,哪怕剛登基那幾年,關東諸侯王們的舉動也不能攪擾他的心境。 可現在,因為他冊立的太子,天子殷祁已然遏制不住內心的怒火。 他居然因為一盤棋活活砸死楚王太子! 連帶著給臨淄王太子也砸的失了魂! 簡直豈有此理! “楚王,南方伯主,陛下長兄,奉高皇帝遺命鎮守江東,帶甲十萬,不可輕辱!”太尉鄒柳目光微垂,接著道:“臨淄王坐鎮齊地,託海鹽富甲天下,聚兵亦數萬,更有高皇帝旨意,執掌齊魯諸侯朝奉長安之權,不可擅動。” 天子殷祁嘴角微抿,伸手給太尉倒了杯酒。 “還請鄒公教小子。”沒辦法,兒子惹禍,做老子的就得擦屁股。 餘吾侯鄒柳,高皇帝留給他的元老功臣,在此人面前,天子殷祁也得執晚輩禮。 “太子此番,有些過激了。”鄒柳拱手謝過天子斟酒,旋即一嘆,安慰對方,“陛下倒也不必過於憂心,臨淄王太子未亡,齊地尚且安穩。眼下唯一需要做的,就是穩定楚王。” “若是能穩住臨淄王......”殷祁目中掠過一絲冷芒,“可伐楚王乎?” 江東三郡,他垂涎已久。 “不可。”鄒柳搖頭,緊跟著,似是察覺到天子心中的某種悸動,他接著解釋道:“自秦末以來,天下無歲不戰,項王以江東為基,征戰天下,兩破關中,北卻匈奴三百里。江東兵卒,悍勇不畏死。昔高皇帝剪除群寇,獨獨江東,六伐方下。今殷氏得天下三十餘年,江東亦承平三十餘年。如若此時興兵,江東承平之局必然崩壞。屆時,楚王割據一方,朝廷必要興大軍以伐。可江東,不好打。” 說完後,鄒柳頓了頓,接著道:“若是朝廷在江東陷入苦戰,齊魯燕趙之地諸侯,怕是會有所異動。” 聞言,天子殷祁抿抿嘴,只能作罷。 “事到如今,為之奈何?” 高皇帝分封諸皇子藩鎮關東本是靖平天下之舉,可此時此刻,卻已成掣肘天子的臟腑之患。 “事關重大,當請太后、丞相、御史大夫、外戚、宗室諸侯王大臣,共議。”鄒柳拱手一拜,“老臣不日召集勳貴列侯,關中良家子,整軍集武,以備萬一。” 殷祁思忖少許,頷首應允。 “可。”